朱巍秦王等人在書房略等了會子, 那大佳臘保險櫃廠的工程師便進來了。衆人擡目一瞧,前頭那位衙役,滿面風塵疲憊不堪, 正是朱巍派去平安州的;後那位穿了身灰色新式帆布外套,腳踩厚底馬靴,背後背了一個極大的新式揹包, 頭髮隨意盤着,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這姑娘精神奕奕腳步利落,望着朱巍拱了拱手:“想必這位就是朱大人。”

    朱巍道:“正是。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宋, 叫我宋工便好。”

    朱巍點頭:“宋工來得倒快。”

    宋工道:“聽說你們急等着用櫃子裏的東西,我二人星夜兼程趕的路。”

    那衙役在後頭道:“老爺, 這位宋工好騎術,小人險些累趴下了。”

    朱巍瞧了他一眼:“連個女人都體力都不如。歇着去吧。”

    宋工道:“不奇怪。我們做維修的日夜在外頭跑, 早已練出來了;尋常人沒法子跟我們比。東西在哪兒快領我去吧。”

    朱巍道:“宋工先歇息片刻、用些茶水點心再忙不遲。”

    “不必。”宋工道,“早些做完工作再歇着。”

    人家自願早些幹活, 朱巍還客氣什麼立時站了起來。衆人遂再次回到庫房。

    只見這個宋工也圍着保險櫃轉了一圈。方纔那小太監忍不住問道:“這位姐姐, 櫃子可是壞了”

    宋工隨口道:“不曾。好好的。”

    小太監道:“已有許多鎖匠來弄過了。”

    “他們不是沒打開麼”

    “雖沒打開,保不齊已經弄壞了”

    “沒有。”宋工脫下背後的大揹包, “我修過那麼多保險櫃,這個算是極完好的了。”小太監一愣。

    宋工動作撇脫, 從揹包中抽出一本厚如磚頭的冊子捏在手裏,又取出一個模樣奇怪之物來。忽聽咔嗒一聲,那東西驟然發出極耀眼的白光幾個護衛快如疾風護到秦王身前:“保護王爺”

    宋工回頭望了他們一眼,解釋道:“這個是蓄電池馬燈。你們這庫房太暗了, 我要查櫃子底部的出廠編碼。”

    乃將那馬燈提到保險櫃後頭擱在地上,整個人靠着櫃子仰躺下,側頭往櫃底看去。秦國衆人面面相覷。卻聽她口中唸到:“djl06p12”一長串不知是什麼。旋即盤腿而坐,拿起那本厚冊子湊近馬燈前翻看。不多時便找到了她要找的,手指頭在冊子上劃了一道。又是咔嗒一響,那馬燈熄了。“蓄電池電量有限,得省着點使。”這宋工提着馬燈站起來走回保險櫃前面,從頭一個密碼盤開始轉,輕鬆轉到最後一個。“嘎嘣”一聲猶如寶劍的繃簧響,宋工道:“櫃門已解鎖,你們自己來開。依着我們廠的規矩,工程師不允許自己開客戶的櫃門,以防看到不該看之物。”

    朱巍還有些愣:“開了”

    “開了。”宋工提着馬燈捏着厚冊子走向下一個保險櫃,“老大人自己查看裏頭的東西吧,我來開這個。”

    朱巍猶自不信,走到頭一個保險櫃前伸手拉住把手使勁兒一拉:開了衆人一陣歡呼。只見這保險櫃裏頭東西並不多,乃是一摞文書。朱巍與秦王對視一眼,闔上了櫃門。那宋工已躺下了,查看着新一個出廠編碼、咧開嘴悄悄笑。

    不過須臾功夫,全長安城鎖匠乾瞪眼的保險櫃已全部打開。宋工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一面收拾馬燈一面說:“完工了。還有什麼事麼”

    “沒了沒了。”朱巍連聲道謝,讚道,“姑娘當真好本事。”

    宋工道:“既如此,我去找客棧了。有事你們去額,我找到客棧來通知你們一聲吧。”

    朱巍忙說:“姑娘一路辛苦趕來,哪能讓你住客棧我們長安自有驛館,姑娘過去歇息便好。官府驛館也安全些,你終究是個姑娘家。”

    宋工想了想:“也好。”乃笑道,“還是給官府做工大方。”朱巍便打發個衙役領着她走了。

    這三十多個保險櫃裏頭裝的都是文書。朱巍與秦王將旁人都打發去庫房外頭守着,大白天點起好幾盞玻璃清油燈,只他二人在屋內匆匆翻看。文書有些是行受賄流水賬。誰因爲何事向誰行賄、可成了;誰因爲何事向誰索賄、可成了;沒成的可退了錢。諸如此類。另有一些是滿朝文武及其眷屬的短處,誰家的紈絝子弟害了人命、誰家的親戚朋友搶了民女。再有便是誰偷截稅銀了。

    朱巍不禁暗贊這幕後之人極有拉人下水的本事。秦國早已除去了鹽稅。自從劉豐拜相之後田稅減了三成,礦茶鐵等之外還添了奢侈品稅、賭稅等大宗稅收,商稅亦細分多種。前幾天朱桐查看了近年的秦國賦稅。劉豐剛走時委實有減,但減得不厲害。真正銳減是從浮雲堂經營了約莫半年之後開始的,減的大頭便是商、礦、賭和奢侈品這幾種稅。依着保險櫃裏頭的卷宗,商戶多半沒什麼問題。賭場藏入地下的極多,而礦山之主皆是地方豪強,少不得謊報開採量了。稅金銳減的根子乃官府假賬。起初只有數人做假賬,後越來越多、直推至大半個朝廷。

    朱巍翻到了一本冊子,不則一聲遞給秦王。秦王一瞧,這上頭記的是某位縣令夥同手下做假賬貪墨稅錢,而自己上回派去查稅之人正是此人的叔父。過了會子,秦王自己翻到了另一位貪墨的,自己也曾派他去查稅。秦王重重摔下冊子,咬牙道:“難怪查不出來合着都是他們自己查自己。”

    朱巍看着這一屋子卷宗頭皮發麻。半晌,長嘆一聲:這回牽涉進去的官員當真太多了。

    有一個保險櫃,朱巍記得搬運之時擱在浮雲堂庫房的最裏頭。偏方纔那宋工開櫃時曾嘀咕說,依着那個的編碼,出廠時間最新。朱巍便覺得有些古怪。打開一瞧,偌大一個櫃子上下兩層都是空的,唯有中間那抽屜當中擱了一個手掌大小、拇指那麼高的扁平盒子。盒子爲紫檀木所做,平平整整沒雕半點花紋、甚至沒上漆。盒上還有把小鎖,乃是大佳臘所出的機械彈簧雙扣鋼鎖。

    朱巍將這個盒子取在手裏,向秦王愁眉道:“這個東西,那宋工不知道能

    不能打開。”

    秦王拿過去掂了掂,沒掂出什麼來。“要不然還是讓鎖匠先試試”

    朱巍遂快步走到門口,喊來守在外頭的心腹師爺,讓他去請個能開機械彈簧雙扣鎖的好鎖匠來。轉身回到庫房中,見秦王正立着發愣。朱巍不敢打擾,靜靜在旁候着。良久,秦王幽幽的道:“我費了這許多力氣,秦國依然如此。”

    朱巍思忖道:“王爺,此事怨不得誰。縱沒有浮雲堂,也有清風堂、明月堂、曉星堂。此乃人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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