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赦將二房的欠銀數目貼在帳房門口、並扣下了二房的一應開銷,賈母又氣又急。只是她這會子方明白過來,大房這回是當真要撕破臉了。因想了想,先打發鴛鴦去向平兒探消息。

    鴛鴦到了賈璉院子,見鳳姐正與幾個管家娘子說話兒,平兒在旁侍立,便悄悄招了招手。平兒與王熙鳳對視了一眼,走了出來。因將鴛鴦領到僻靜之處說:“你是個明白人,我也不繞圈子了。我們老爺並二爺素日都是愛錢如命的。旁的還罷了,錢字上頭哪裏由得半分商量的?這錢少一文怕是都不成的。”

    鴛鴦道:“只是如今二太太哪裏拿得出那麼些來,年前剛還了國庫銀子八十萬呢。況裏頭許多大老爺委實算的過了。例如既然算了賣莊子鋪子的錢、怎麼能還算上當出的利錢?”

    平兒秀目婉轉的瞧她了一眼,鴛鴦心中不禁一動。卻聽她道:“怎麼你竟連這個也不明白?這裏頭並沒有太多理兒可講,只是老爺心氣兒不平,不讓二太太多出那點子銀子來他便平不了。借錢也都有個利息不是?橫豎二老爺是個要臉面的,他不敢去打官司。退一萬步說,縱去打官司、左也不過能免掉一些子多算的罷了,況這些並不多。二房還是得還當還的銀子不說、順帶將顏面悉數丟給全京城看了,只怕二老爺日後在朝中也難以見人。”

    鴛鴦不禁嘆道:“何苦來,當真要兄弟鬩牆麼?”

    平兒輕笑道:“只要二太太還了銀子便無須兄弟鬩牆了。別說她沒有,她不肯拿罷了。府裏那麼些盈利的產業竟只用了十之三四的價賣給她自己,好黑的心肝。她的私產只怕不比老太太少。再說,梨香院還住着她的親妹子呢。”

    鴛鴦思忖了會子,道:“那些一時半刻也盤不出銀子來,總得給二太太些時日籌錢不是?”

    平兒又說:“另算一法。她將當日這般謀去的公家產業悉數原價算回來也成,只當是換了個地方記賬。”

    鴛鴦因問:“那這幾年的產出呢?”

    平兒含笑看着她:“你說呢?”

    鴛鴦忽然覺得自己方纔那一問有些傻,低頭自嘲的笑笑,又問:“帳房門口那個東西,可能先取下來?”

    平兒涼涼的一笑:“哪怕老太太立使人撕了,管保明兒能貼上兩張去、再撕了能貼到大門口去。橫豎撕破這張臉,大家都別要了。”

    這就是沒的商量了。鴛鴦遂謝了她,去回賈母了。

    賈母聞言長嘆一聲:“罷了,本是她自作孽。若不貪墨那麼多,也不會將老大惹急了眼。”因讓鴛鴦將這番話一字不錯的轉給王夫人。

    王夫人聽了眼都黑了。偏她如今委實一時湊不出那麼些現銀來,也捨不得那麼些好產業。只得又去尋薛姨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薛姨媽見她一日敗勢過一日,年前還借給她那麼多銀子,一時並不敢再借,只推如今生計艱難、沒有餘錢。王夫人只得日日打發寶玉去尋寶釵玩。

    寶玉如今委實沒別的去處了,倒是願意得很。

    隔了兩日,賈母將史家兩兄弟請了來,將賈赦所爲一一說了。史家兄弟哈哈大笑,連說“有趣”。賈母急了,抹着淚說:“哪裏有這樣對兄弟的?你兩個是他舅父,快說說他去。”

    史鼐假笑道:“說他做什麼?世上沒有欠錢不還的道理,他既有錢去還國庫銀子,也該有錢還公帳纔是,本來一個理兒麼。”

    史鼎也說:“恩候這法子委實好的緊,從前我只當存周臉皮子薄,原來不過如此。”

    賈母啞口無言。史家欠的庫銀也不比賈家少,聽聞前兒聖人在朝上特特讚了榮國府誠實守信、替國分憂,此事又是賈政上的摺子,想來如今一干老親都有幾分不忿,不禁連聲嗐嘆。因道:“政兒還國庫銀子本也事出有因。”因悄聲道,“我們家大姑娘還在宮裏呢。”

    不想她兩個兄弟聞言毫不鬆動,史鼐翻着白眼子道:“只顧閉着眼尋自家的好處,半分不顧老親們,縱他女兒當了娘娘,想來我們也沾不得許多光去。”

    史鼎又說:“姐姐不必替他說好話,他既辦了此事,咱們總不能還憨頭神似的當沒發生過。你可知道戶部的人如今日日上門來擾?我這麼些年竟沒如此煩悶過。”

    賈母還欲勸,見他二人笑談待會兒去尋賈赦閒聊古董扇面,不禁長嘆一聲,唯盼着宮中早日下旨出來。從賈母處出來,二位舅父倒是當真去賈赦的花園子坐了半日。

    賈琮瞧着過了十幾日、月錢已是扣了一回了,二房都沒個動靜,委實忍得;乾脆添一把柴。

    這日寶玉下了學,往李紈院子去尋姐妹們玩耍,路過西花牆,只隱約見兩個女孩兒嫋嫋婷婷的立在那裏,忙過去搭話。

    剛到近前,就聽一個說:“二老爺二太太當真忍得,這麼些天過去,半分顏面都不要了。”

    另一個說:“聽說連寶二爺的月錢都沒給呢。”

    前頭那個一道:“寶二爺怕什麼,橫豎老太太拿私房錢給了他。倒是三姑娘可憐見的,本來就沒幾個錢,如今只能喝西北風了。”

    寶玉忙問:“怎麼了?老爺太太出什麼事兒了不成?”

    那兩個丫頭嚇了一跳,轉身見是他趕忙跪下哭道:“求二爺千萬別說出去,老太太說了,誰敢告訴二爺立時打死。”

    寶玉連連擺手:“我必不說出去,你們告訴我,出了何事?”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不敢開口,寶玉急了,拱手道:“求二位姐姐了,爲何獨不能告訴我的?三姑娘又怎麼了?”

    前頭那個遂壯着膽子道:“年前帳房查賬,查出來二太太早年當家的時候貪墨了幾十萬銀子的公帳,如今大老爺硬逼着她還錢,在帳房門口

    貼了數目,從二房一應開銷裏頭扣。如今二房衆人的月錢,從二老爺二太太算起、連着三姑娘環三爺,下到一衆丫鬟小子們的,全都扣去還賬了。二爺的月錢乃是老太太從她自己月錢裏頭分出來給你補上的。”

    寶玉立時驚傻了,如泥雕木塑一般佇在那兒不動。那兩個丫頭趕忙一溜煙兒似的沒影了。

    半晌,寶玉清醒了些,撒腿跑去帳房,果然見門口帖子一張大大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不覺面紅耳赤。帳房衆人見了他大驚:“誰多舌告訴寶二爺了?”

    寶玉臊的連掩面的顧不上,扭身便跑。

    因過了平日回屋的時辰也不見他回來,又不在李紈處,襲人等四處尋他,半日方見他坐在一株臘梅下頭抱着膝,癡癡呆呆的,嚇得又是問又是搖。

    寶玉忽然站了起來。襲人有問他哪裏不妥,寶玉一言不發直往王夫人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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