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赦安置好了榮國府在外頭的產業,因想起裏頭那些貪墨極多的奴才來,喊賈璉道:“你老子說什麼來着?追回你二太太那些子舊賬壓根兒不需要什麼人證。明兒將二太太的人悉數賣出去。”

    賈璉奉承道:“還是老爺英明。我早同人伢子說定了,就這幾日交人。”

    賈赦道:“你瞧着辦吧。”

    次日,賈璉去戶部告了一日假,將府裏王夫人一系的下人、除了這會子正在主子屋裏貼身服侍的丫頭小子,旁的悉數拿了,轟轟烈烈送往人伢子處去賣。因賈母院子前使了人把風,不得一點子風聲進去,賈母全然不知。

    王夫人聞報顧不得規矩闖到前頭來罵道:“璉兒,你要造反麼?”

    賈璉奇道:“如今家道艱難、府裏遭了賊、沒法過日子了,賣幾個人換錢喫飯,難道不對?咱們闔府喝西北風麼?”

    王夫人怒道:“咱們府裏素來只買人,何時賣過人了?顏面還要不要了?”

    賈璉擺擺手:“罷了,二太太,你還做夢呢。如今連裏子都沒了,還要面子作甚。”

    王夫人面上陰晴不定:“這些人都是我素日得用的,我不忍心他們這般被主家所棄,都悉數買了,送到我外頭嫁妝莊子上去。”

    那些人齊聲大哭“太太救命。”

    賈璉道:“這個卻不成,人伢子那兒早說定了今兒交人的,我不賣給你。”因吩咐帶走。

    王夫人喝了一聲“你好大膽子!”

    賈璉“撲哧”笑了:“二太太,你還真是不明事理。如今你說了已經不算了。”遂揮手命將他們推搡着送走了。

    王夫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一衆心腹哭聲震天,手心捏的生疼,偏半點法子沒有。另外那些子有幸災樂禍的、有慶幸自己沒有站錯隊的,有與己無關毫不關心的。待賈母知道,那幫人的賣身錢早打了七折入了公帳,餘下的那三成自然是入了賈璉自己的錢匣子。賈母雖知道大房在摒除異己,人都已賣了也沒法子,只得寬慰王夫人待大姑娘當了貴人可另收心腹。

    倒是賈琮回來聽說了,頗有幾分感慨——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來日榮國府與這些奴才有什麼兩樣?

    就在二房一心等聖旨的時候,聖旨終於來了。加封賈璉爲從四品朝散大夫,平日仍在戶部就原職。賈母等以爲這不過是個先兆,給元春的哥哥施恩,心中愈發期待,又暗歎寶玉年歲太小、不然這回施恩應該在他頭上的。

    偏寶玉渾然不覺,這日下了學路過夢坡齋小書房歇一會子,因口渴了,隨口喊外頭的人來倒茶。喊了半日,外頭磨磨蹭蹭進來一個婆子。寶玉見了嫌棄她不乾淨,幫擺手讓命她出去,又喊:“沒有乾淨些的小丫頭子?”

    那婆子是鳳姐兒手下的,素日便有幾分愚莽。近日王夫人倒臺、她自持可以仗勢欺人了,瞅着左右沒人,竟罵罵咧咧給寶玉一長串的排頭喫!寶玉何嘗受過這個,急得跳起腳來罵人,卻讓諷刺了一回“二太太委實幹淨、公帳都快搬到她私庫去了”云云,頓覺羞慚,顧不得讓人欺辱掩面跑了。

    他前思後想,始終不明白他母親爲何要貪墨,遂在府裏轉了半日的圈子,無人可訴,終於還是找上了賈琮。

    賈琮可巧提了筆要練字,聞言啼笑皆非:“爲什麼?寶玉哥哥知道這府裏的銀子都誰的麼?”

    寶玉一愣道:“自然是全家的。”

    賈琮咧了咧嘴角:“也不是不對。全家這個詞兒太泛了些。咱們這府裏的銀子眼下暫時是大老爺與二老爺——也就是我老子與你老子的。”因使了個眼色,紅.袖忙領着一屋子下人出去了,又闔上門,賈琮才接着說,“總有一日老祖宗去了,咱們兩房分家。依着朝廷法度,這府裏的錢大都是我老子的、極少是你老子的——嫡長子得七成還是八成?我也記不得了,朝廷法度便是如此。你老子那極少的裏頭,大頭是蘭兒的,小頭纔是你的,因爲你與二老爺一般是個次子。我們大房來日分家,幾乎全都是璉二哥哥的,我只得一點子零頭。環兒也只得一點子零頭,誰讓我們是姨娘養的。”

    他特好心停下來等了會子,只見寶玉眼睛都直了,足見認知顛覆。

    “故此這府裏的錢,究其根本大都是璉二哥哥的,另有些是蘭兒的,你也有極少極少的一點子,我與環哥哥基本沒有。不然我們兩個小小年紀拼命讀書練武是爲的什麼?還不是爲了來日能得個營生、混口飯喫?你是個乾淨人、又憊懶。做官你嫌應酬麻煩不乾淨、經商你嫌應酬麻煩不乾淨、從軍你手無縛雞之力,二太太不替你謀些銀子,來日你是喝西北風呢、還是日日來璉二哥哥或蘭兒家裏打秋風過日子?”

    一番話說的寶玉瞠目結舌。

    半晌,賈琮又加上一句:“你該不會以爲,老祖宗喜歡你,這府裏的一切都是你的吧?”

    寶玉說:“爲什麼要分家呢?大家一處親親熱熱的不好麼?”

    賈琮哼道:“你看這些日子我們老爺與你們老爺太太鬥得跟烏眼雞似的,親熱麼?”寶玉一噎,他又說,“你這樣本分不到錢的當然指望喫大戶了,二老爺也是這般指望的。可惜我們老爺如何肯答應?老太太在一日還罷了,她總有一日駕鶴西歸,二老爺並你都得掃地出門。”

    寶玉聽了“喫大戶”三個字,臊得滿面通紅。他素以爲自己出身富貴,不愁喫穿,能在榮國府裏呆一輩子。不曾想這些都不是他的,不過暫借罷了。一時心中洶涌。

    賈琮又說:“論起來咱們算是運氣極好的,家裏竟能包辦教咱們讀書寫字兜些學問。尋常人家都請不起先生的。寶玉哥哥若沒別的事,我要練字了。來日我得的家產比你還少些呢,

    我可不想日日來璉二哥哥家裏靠奉承二嫂子打秋風。”說着扭身練字去了。

    平日他的字並不好;今兒寶玉在旁看着,他心思極爲集中,竟寫的高出平日三分來。寶玉怔怔的瞧着他一個六歲孩童認認真真一筆一劃的,頓覺羞慚。半晌,他忽然問:“琮兒,你可知道林姑父爲何生氣?”

    賈琮嚇了一跳:“哈?”

    寶玉道:“你知道。人人都知道,只沒人告訴我。那日,你敷衍我呢。”

    賈琮撇嘴道:“人人都知道,只因人人都應該知道。你不知道才奇怪呢。那個還用得着人告訴?”

    寶玉遂向他行了個禮,不則一聲。

    賈琮嘆了口氣,撂下筆:“老祖宗實在疼你,故此將你於林姐姐養在一處,指望有朝一日你們能日久生情,讓林姐姐喜歡上你,這樣來日說不定她就可以拼死拼活的要嫁給你,林姑父奈何不了她,保不齊也只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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