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南安王霍煊訪友畢,策馬回府途中見一青衣女子攜大黑犬於人羣中悠然走過,立時憶起避而不見的秦三姑,心思驟起,撥馬往城西而去。半路上,忽有個伶俐的小女孩跑過來,揮着手大聲喊道:“騎大黑馬的將軍~~穿紅氅衣的那一位~~有人找你~~”遂勒住了馬。

    那女孩穿着藍色的碎花小襖,亮晶晶的大眼睛,甚是可愛。她羨慕的瞧着霍煊的大黑馬,湊上前來仰起小臉說:“將軍,有位公子想見你呢。”

    霍煊問:“什麼公子?”

    “他穿一件白色的好漂亮的衣裳,長得也好看!”

    霍煊好笑道:“他有沒說他叫什麼?”

    那女孩道:“說了,他叫水溶!”

    霍煊一怔。老北靜王去後,因水溶乃一文弱書生,乾脆交了兵權,倒是讓聖人撿了個大便宜。兩家從前極爲親近,近年卻往來得愈發淡了。卻不知道他尋自己作甚。因問:“他人呢?”

    女孩指着路邊道:“他說在那得夢樓二樓的雅座,什麼菊花的,單等你。”

    霍煊思忖了會子才說:“多謝。”遂欲撥馬過去,見那女孩隻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便問,“還有何事?”

    那女孩喏喏的說:“他說……他說你會給我十個銅錢。”

    霍煊大笑,命人給了她十個銅錢。女孩接了錢歡喜的喊了聲“謝謝貴人”,一溜煙兒跑了。

    霍煊拍馬到了得夢樓下,手下的親兵遂替他打聽二樓有什麼雅座是帶菊花字樣的,店小二點頭哈腰道:“想是二樓品菊小軒,已有位客人在等人,想來是等的大爺?”

    霍煊乃問:“那客人什麼樣兒?”

    那小二伸出大拇指來:“一位好富貴的白袍少爺,端的氣派!”

    霍煊又問:“他帶着幾個人?”

    小二道:“唯他一個。”

    霍煊點點頭,隨小二擡步上樓,來到品菊小軒門口略一思襯,轉身道:“你們且在外頭候着。”親兵們忙應了。

    霍煊推門而入,說時遲那時快,他才踏入門口一步,一盆水汪汪的豬血劈頭砸下,躲閃不及,霍煊頓時澆了個紅透。旋即又是一個黑乎乎足酒罈子那麼大的圓物飛來,霍煊來不及多想,按繃簧拔出寶劍一招力劈華山下去,只聞“撲”的一聲,惡臭散開,頓時飛濺了滿屋子五穀輪迴之物。只聽四面銅鑼聲起,有人在下頭高喊:“澆他一頭豬血大糞——兔兒爺搶別人丈夫——”

    霍煊大怒,心知舊年造謠之人恐怕就在附近,舊怒添新怒,顧不得全身又腥又臭衝進屋中,裏頭沒半個人影,一眼望見外頭有個露臺,露臺上有個白色的影子正往外掠去,立時拔腿便追。誰知露臺上還藏着一人,從後頭偷襲了他一腳正中背窩,踢得他猛撞上露臺的雕花欄杆,只聽“嘩啦啦”一陣響,欄杆斷了,霍煊直掉了下去。他在空中已清晰的瞧見了,那白色的影子不過是件衣服!心知上當,遂於半空翻了個身。依着他的功夫本可以穩穩立住,偏樓下不知哪個缺德的倒了一大攤子水汪汪的油,恰將他滑了個四腳朝天!霍煊因是仰面摔的,擡目正好看到他摔下來的那露臺上垂下一幅直落到地的白色長布匹,上頭用硃紅的略有些歪斜的正楷寫着:“兔爺霍煊搶人丈夫迫人和離天理難容!”

    銅鑼聲又響起:“看他偷情摔下樓來——兔兒爺搶別人丈夫——”

    他的親兵這會子早衝進屋裏,偏他們慢了幾步,沒看到霍煊是讓人踢下去了,只見他摔着了,都急了,忙擁下樓去看他們主子。故此皆不曾發覺那露臺上掛着的鵝黃色軟綃後頭,就藏着一個穿一樣顏色衣裳的人。

    四面圍觀者愈發多了,有三姑六婆、有市井閒漢,有笑的有喊的指指點點的,還有識字的大聲將那白布上的字唸了出來,搖頭晃腦拖長了音。霍煊頓時知道此事只怕難以封住衆人之口了,又覺腿疼的厲害,心中羞憤難當,一口血噴了出來,氣昏過去。

    衆親兵也知道主子讓人耍了,喝罵衆人散開,人羣反而越聚越多。終有兵士耐不住怒火拔刀大喝了幾聲,旁的見了也隨着拔出傢伙來。圍觀的一瞧人家動兵器了,嘩啦啦立時散了個乾淨!偏這會子纔有人想起來要找對頭,四周哪裏還有人?

    兵士們立時回頭進店,揪住那店小二。小二跪地求饒:“小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爺們饒命……”又有怒火燒天的提着刀進去一間間搜,嚇得衆位酒客抱頭鼠竄,皆不曾見可疑之人。

    忽聽不知哪個喊道:“那塊大白布還掛着呢!”幾個人又衝上樓去七手八腳的撕白布。因那白布太長,又結實,竟是撕了半日。鬧了半日,終於有人想起霍煊還躺在地上呢。

    待霍煊讓親兵送回府裏,王妃等雖都立時趕了過來,因受不得腥臭燻人,都吐了,倒是唯有一位他舊年納的通房喚作柳枝的,強做無礙,輕手輕腳與他更衣梳洗乾淨了。一時大夫來一瞧,說是右腿摔折了,須得靜養百日。

    霍煊這會子已醒了,喊道:“我回營中去養着!”

    太妃怒喝:“你與我消停些!”因吩咐府裏的下人若有閒言碎語,直接打死不論。

    京中本來流言傳的快,如此大熱鬧縱有人攔着也攔不住,遑論壓根兒沒人攔着。不過半日功夫,街頭巷尾盡人皆知。

    早有耳目通靈的小太監報予戴權,戴權又報予聖人,聖人大笑。次日司徒磐進宮,兄弟二人笑了個痛快了。聖人道:“此事莫非又是賈家那小子做的?”

    司徒磐道:“我尋思着彷彿不是。”

    聖人忙問:“怎麼不是?”

    司徒磐道:“賈琮還是個孩子,撞見一出是一出。霍煊又沒招惹他,前些日子雖踢了賈寶玉一腳,賈琮與他那個堂兄並不熟絡。若挨踢的是賈環還說得過去……”因問可查出什麼來沒有。

    聖人苦笑指着案頭一封摺子道:“你自己瞧。”

    司徒磐遂拿起了一看,果然是查此事的。

    原得夢樓的品菊小軒早讓那個白衣青年包了四五日了,每日來喝酒數壇酒,有時點店裏的,有時候竟還自己帶酒,只是他包的齊全,連收拾屋子都有自家下人幹。得夢樓因得了許多租錢、還不用人去收拾打掃,自然樂得少件事兒。當日他特尋酒店借了一個乾淨的銅盆,說是爲了盛西域葡萄酒,與朋友豪飲用。

    去查的人在屋內尋得一個牛皮袋子,讓霍煊劈成了兩半,內有五穀輪迴之物殘餘。門口旁邊有個木頭架子並一根長竹竿,想來是

    頂那豬血盆子用的。露臺上尋見了一身黃綃的衣裳,恰與露臺上掛的簾兒一般顏色材料。又有兩截兒麻繩,麻繩上頭還蹭着白線,大約是捆那白布的。樓下有件上好綢緞做的新白袍子。那露臺的欄杆被鋸開了,小鋸便撂在露臺上,顯見老早便挖好了坑在這兒候着霍煊。還擱着一錠五十兩的銀子,想是賠得夢樓的欄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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