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陳瑞錦哄完了蘇澄,轉頭問柳小七來做什麼。柳小七又說一遍:“四哥被祖父關了。”

    賈琮看着陳瑞錦動了動眉毛道:“會不會是……老頭兒發覺了?”

    陳瑞錦沒好氣道:“發覺了又怎樣。他們都離宮了,還不許人看看孩子麼?怎麼也是他們柳家的骨血。”

    柳小七一驚:“孩子?”

    賈琮道:“柳四哥的孩子和孩子她娘住的那一帶不甚安全,近日又有人去騷擾,柳四哥不放心,瞧了幾回。想是讓你祖父發覺了?”

    蘇澄在旁探着小腦袋問道:“是私養的孩子麼?”

    賈琮道:“不是,是公養的。”

    “怎麼聽起來彷彿沒住在他們家似的?”

    賈琮哂笑道:“因爲他們家的馬圈裏頭只養公馬不養母馬。到了發情期就去外頭借匹母馬回去配種。”

    柳小七立時沉下臉來:“賈先生何故罵人?”

    賈琮聳肩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不是配種、難道是娶媳婦?”柳小七不語,面上有些難看。

    蘇澄又問:“爲什麼不是娶媳婦?”又望着柳小七,“你娶了媳婦沒有?”柳小七搖了搖頭。

    賈琮哂笑道,“一個女人因模樣兒生的好看不得不打扮得灰不溜秋、爲的是避開流氓騷擾,她的男人難道不該鄙視?一個孩子想同小夥伴玩兒,因家門口有地痞子堵着出不去,只得做賊似的爬窗戶,她老子得沒用到什麼份上?世間生靈,從老虎至耗子都知道護崽,沒見過強逼老子不許照看孩子的。”

    陳瑞錦輕嘆一聲:“且從根子上盤算。你們家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規矩?不娶媳婦不養女兒?”

    柳小七側頭看樹,默然良久才說:“外頭娶來的媳婦容易生事。女兒……若養在家裏,恐有心大的去招惹天子。再說,家裏沒有女人也養不好女兒。”

    “……”賈琮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也默然半晌才道,“太.祖爺定的規矩?那老頭爲了對付你們家也算是煞費苦心了。這是蒙面拉磨啊!傻一代容易,傻每代就有點離譜了。離宮了還不改麼?”

    柳小七道:“我也知道這規矩不妥。既是祖上傳下來的,哪裏是那麼容易破的。”

    “永遠沒有人動手破,那勞什子規矩便永遠不變;總要有人先起頭兒。如今連個正經的皇帝都沒有,還守着這麼弱智的規矩幹嘛?”賈琮道,“再說,早先你們家的女孩兒也是送入女衛營養吧,又不是丟出去不管。”

    柳小七苦笑道:“我們家纔剛出宮呢,諸事輪不上……”

    陳瑞錦道:“改不改規矩倒在其次,柳四爺的女兒怎麼辦吧。”柳小七輕輕搖頭——他哪裏知道該怎麼辦?她又道,“柳四爺橫豎在家裏沒什麼大礙;這幾日明漪那兒會不會有事?”

    賈琮看了看柳小七:“你親侄女,要不你去看看?”

    蘇澄道:“他若不方便,琮師叔要不你去看看?”

    賈琮道:“那是人家的閨女,我縱看一兩回能怎樣?又不能日久天長的照看。”

    柳小七低聲道:“我們家各人的事兒各人管,旁人不得攙和。”

    賈琮打了個寒顫:“訂這規矩的是瘋子,答應這規矩的也是瘋子,遵守這規矩的是傻子。”

    陳瑞錦道:“上回你們三個不是管過旁人的閒事麼?救了一個窯姐兒與她兒子。如今只當你不知道明漪是你侄女、抱打不平總行吧。”

    柳小七眼神閃了閃,問道:“何人在尋她們的不是?”

    陳瑞錦苦笑道:“此事竟是我惹出來的。”遂說了自己尋戚氏定製腰帶、替她們家引來禍害之事。末了嘆道,“早知道就不訂了。”

    她與賈琮都不欲出主意,只等柳小七自己琢磨。柳小七思忖良久尚未開口,又是蘇澄先嘆道:“這都是燕王的不是。”

    賈琮奇道:“怎麼是燕王的不是?”

    蘇澄道:“陳姑姑不訂那腰帶,她們家就得窮苦;訂了腰帶就惹地痞流氓眼紅想搶錢。偏生那位柳四嬸的針線又做得極好,得了陳姑姑這筆報酬日子便能過得好些。實實在在依着本事過日子,卻因懼人眼紅騷擾,還不如不使本事出來、不過好日子,豈非尋常百姓的日子都沒了盼頭?百姓的日子若沒了盼頭,燕國還能好麼?”

    賈琮不禁鼓起掌來,讚道:“澄兒竟有這般聰明!”過了會子又說,“咦?這話該不會是我早年跟你說過?”

    “纔沒有!”蘇澄鼓着臉道,“分明是我自己琢磨的!”

    “哦哦~~”賈琮忙比出兩個大拇指:“澄兒聰明!”

    蘇澄又說:“還有柳四嬸因模樣兒好,恐惹是非,特特打扮得灰不溜秋。此事並非是她男人之恥,分明是燕王之恥纔對!燕王治下不平纔有此事。”乃瞧了他們幾個一眼,“難道不該找燕王去整治那些地痞流氓麼?偏你們個個都覺得稀鬆平常,只想找她夫家的人出頭相助。她夫家若是尋常人家、”她一指柳小七,“沒有這般會越牆爬樹的小叔子,就活該倒黴麼?”

    賈琮連連點頭:“你竟能想到這一節。”乃揉了揉她的頭頂,“柳四嬸模樣兒生的好本是好事。偏生若如尋常女子打扮,便會惹市井閒人騷擾;這本不是她的錯。她針線做得好、能招來好主顧也是好事,因此惹人眼紅更不是她的錯。無辜百姓好生過日子反倒惹出災禍,委實是官府之過。”蘇澄嘟着嘴使勁兒點頭,得意的瞟了柳小七一眼。賈琮擡目看着蘇澄道,“然而,澄兒,你要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做虛假廣告。”

    蘇澄眨眨眼:“何謂虛假廣告?”

    賈琮道:“掛羊頭賣狗肉就是虛假廣告。比如,官府乃是百姓的父母官、皇后當母儀天下、民重君輕,這些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虛假廣告。從古至今,除去極少數的幾個清官,其餘官吏都不是百姓之父母官。他們只是朝廷派來治理朝政的管事而已,與尋常百姓沒半個銅板的幹息。皇后漫說不會母儀天下,連母儀後宮都是不可能的。至於君與民哪個重,看小七他們家不就知道了?”

    蘇澄憫然朝柳小七望去,柳小七避而望月。

    “我們看柳四嬸之事稀鬆平常,是因爲我們比你大,我們比你經歷多。我們最初也和你一樣,相信了朝廷掛的羊頭。遇到了一塊狗肉,以爲偶有貪婪不義者,十分氣憤;還想着抱打不平、告發贓官。後來才發現,縱然那贓官被朝廷辦了,也不是因爲他賣了狗肉,而是因爲我乃榮國府的子弟、賈代善的孫子,我家權勢比他大。竟是與是非黑白毫無干息。再後來,遇到了十塊、二十塊狗肉,我便有幾分懷疑這朝廷莫非賣了許多狗肉?到現在,統共就沒看到過幾塊羊肉,朝廷上下滿滿的皆是狗肉,我才明白,合着人家朝廷根本就不賣羊肉。澄兒,長大、就是漸漸看清楚此事的過程。”他拍了拍蘇澄的小肩膀,“你很聰明,但還沒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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