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生向潘喜貴伸出右手,潘喜貴看了看他又看看賈琮,不由自主也輕輕伸出右手去。石秋生卻是重重的握緊了他的手,還把另一隻手特握上來:“歡迎你,同志。”潘喜貴茫然不已,口裏只陪笑了幾聲。

    幾個人遂在一旁的長几旁落了座,金鴛鴦取了茶盤子過來,道:“這塊兒白天冷清,晚上人就多了。許多同志下了工都過來學習。”

    潘喜貴忍不住問道:“敢問學什麼?”

    石秋生道:“學認字、學算術、學革命理論、學馬克思主義思想。”賈琮在旁使勁兒繃着臉方沒笑出聲來。

    潘喜貴雖一個字聽不懂,見石秋生滿面嚴肅,忍不住點了點頭。過一時問道:“敢問東家……”

    石秋生道:“莫要喊我東家,我們都是同志,你就叫我小石同志或就是同志二字便好。”

    潘喜貴哪兒敢喊他小石?忙恭敬的喊了聲“同志”。實在他並不知道“同志”是個什麼官銜。石秋生便爽利答應了一聲。潘喜貴道:“同志,這個革命共濟會是個什麼鋪子?”

    石秋生含笑道:“我們革命共濟會不是鋪子,是個組織。有做工的、有跑堂的、有賣力氣的、有做小手藝的,都是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我們成立這個組織,爲的是互相幫助、同舟共濟,故此叫做‘共濟會’。”說着瞧了賈琮一眼,賈琮眨了眨眼。石秋生昂首道,“將來,說不定能做成更大的事業。”

    賈琮道:“說白了,就是把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聯合起來。誰沒個艱苦的時候?或傷或病的,大家互相幫一手,說不得就能過了那一關呢?再有,哪一個捱了地痞流氓、東家老爺的欺負,大家一起幫他作勢去,也便宜討公道。”他頓了頓,“總不會家家戶戶都認得建安公主。”

    潘喜貴恍然:“小人明白了。”

    石秋生道:“我們的事業纔剛起步,下一步就是成立行業工會。”

    賈琮道:“就是類似於商會的那種組織。商會是各位東家在一起議事,工會是各位做活的工人、夥計在一起議事。東家欺負夥計啊、給的工錢太低了致難以生計啊、做工時受了傷不給治就辭退啊,諸如此類的事兒官府都是不會管的。那些飛天遁地的遊俠兒終究少,且他們只管些傷天害理的事,小事他們也沒見過管。千百年來,這些事兒都是工人、夥計們咬牙忍下來的。若是京城的工人全都一條心,就能去跟東家討回公道。再不濟還能罷工不是?”

    潘喜貴不禁躊躇道:“那不是跟東家鬧事麼?東家去找官府呢?”

    賈琮微笑捧起茶盅子來:“事兒鬧大了,官府只會幫着百姓、不會幫着東家。官府眼中,民意可比商賈要緊多了。有人來制衡這些越來越有錢、自己還不能打發惡奴小舅子去搶他們鋪子的商賈,與官府而言就更是好事了。”

    石秋生道:“貴族爲惡,有遊俠兒懲治;商賈爲惡,有共濟會抗衡;百姓爲惡,有官府查辦。如此一來,天下就太平多了。”

    潘喜貴連連點頭:“同志好大的眼界!”心中卻是猛然想起賈琮身爲燕王幕僚,莫非此事是得了王爺示意的?驀然有種成了官差之感,挺起胸脯來。

    賈琮見他適應良好,便走了。石秋生兩口子領着潘喜貴說了些內部事宜,又說他的差事便是往各處聯絡同志,頭銜叫做“通訊員”。他們派了個小子去告訴戚氏潘喜貴今兒有事、得晚歸。

    到了晚上,果然有二十多個人過來,做什麼的都有,年歲大的有五十多,小的才十五六,彼此都喊“同志”。他們喊石秋生各異,有叫“石同志”的、有叫“小石”的、有叫“秋生同志”的,還有叫“石委員”的。到了二更天,來了個將軍模樣年輕人名喚葛樵,衆人都稱他做“葛政委”。此人極有學問且有一身好武藝,連石秋生在內、整個共濟會都十分敬重葛政委,潘喜貴也不由得仰慕起他來。自此,潘喜貴便不再當馬車伕了,專心替共濟會做事。

    是年三月,燕王司徒磐拜大將甘雷爲徵北大元帥,鍾威、牛繼成、牛繼業、衛若蘭等均在其麾下,領二十萬大軍從天津港渡海攻打北美洲。有情報傳來,彼國正受天花瘟疫所擾,上下慘烈。出兵前,鎮國府二爺牛繼成與惠州知府之女劉云溪拜堂成親。成親後劉云溪暫且留在京城,小兩口新婚燕爾、依依惜別。

    眼看後日便要誓師啓程了,司徒磐將甘雷獨自宣進府中告訴他:“這回替甘元帥引航的那位曹將軍,馮紫英告訴過你麼?”

    “曹新生將軍麼?尚未見過其人。”甘雷道,“末將已得了馮大人厚厚一摞的消息冊子。曹將軍雖爲我朝人氏,卻在西洋海船上做過水手,後挖了些西洋水手自己做海商,多年往來於我朝海岸與西洋諸國北美殖民地,最熟絡航道不過。還在北美洲有兩處小港口、兩處營寨。”

    司徒磐點頭:“不錯,其實他還做過海盜。”

    甘雷笑道:“王爺招安個海盜,也算替百姓做了件好事。往來商船豈非安全多了?”

    司徒磐笑了笑,道:“此戰實在要緊,事關我國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國運。孤王權衡多日,終赦免曹將軍之罪。”

    甘雷道:“王爺英明。”

    司徒磐道:“不論曹新生從前做過什麼,他既名‘新生’,便是改過自新、如同再生了。孤收他爲自用,也是萬不得已。”

    甘雷道:“有了此人引航,這二十萬大軍方能安穩到達彼國。憑他從前做錯了什麼,也將功折罪了。”

    司徒磐點點頭:“甘元帥明白就好。莫要告訴旁人。”甘雷站起來抱拳稱是。司徒磐便喊道,“曹將軍,來見見甘元帥吧。”

    只見一人從屏風後頭閃出,身材魁梧精壯,臉上黑得如桐油一般,向甘雷抱拳行禮:“末將拜見大帥。”

    甘雷頓

    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雖多年不見、雖此人容貌已變了許多,甘雷還不至於認不出他。這個叫曹新生的正是前天津總兵曹大通——當年四將亂京師的頭一位,在孝慈縣兵困皇陵、綁架太上皇的主兒。

    愕然半日,甘雷臉上黑一陣白一陣變來變去,終啼笑皆非,也抱拳道:“此去外洋,全靠曹將軍引航。甘某替二十萬將士先謝過曹將軍。”

    司徒磐哈哈大笑:“你二人和睦,孤這仗就贏了一半。”遂命下人拿酒進來,他要與二位愛將痛飲幾杯。是夜三人都喫醉了。

    賈琮等人次日才得的消息,面面相覷了半日,嘆道:“上位者就沒不無恥的。”又道,“虧的這回去北美的多半是年輕將領,不認得曹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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