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包二爺警示吳國世子,甄藏珠恐怕別有來歷。世子問道:“什麼來歷?”

    包二爺道:“暫且不知。只是此人爬得太快、巧合太多了。巧合一多,我便不信。”乃默然片刻,“從頭細想,不寒而慄。”

    世子想了想:“巧合?昨晚上本是我自己想去的,他並未請我。父王那頭,連我也沒想到。再說,他本事委實是真本事。”又想了會子,“王國維先生的對子,字和聯都是真的好。”

    包二爺微微躊躇。包家與世子互相扶持。包家仰仗世子的身份,世子依靠包家的勢力。然而終歸是兩家,許多事情不能說得太明白。例如吳宮,包家巴不得快些修、自家好從中撈油水,世子卻是不願意的——庫房的銀子花掉了就是花掉了,留在裏頭早晚是自己的。梅姬與甄家的瓜葛,包家並未告訴世子;世子想着梅姬是他母家送進去的,也不曾另外查,只當梅姬年輕、貪圖享樂。這條線索若要瞞着世子,許多事就說不清楚了。何況梅姬如今已挑頭勸說吳王莫要修吳宮。

    世子看他滿面猶豫,問道:“二舅舅想什麼呢?”

    包二爺苦笑道:“我疑心自己想多了。世子昨兒忽然想去他們家,無非是好奇什麼絕色美人,王爺亦如此。男人嘛,都一樣。”

    世子皺眉,半晌才說:“父王也聽說了?”

    包二爺點頭:“梅姬說的。”不待世子發問,他又接着說,“梅姬時常去雞鳴寺燒香,與一個姑子往來甚密。那姑子乃是甄應嘉的女兒。梅姬年歲小,又忘卻了前塵舊事,最是好哄騙不過。”

    世子眼神閃了閃:“你疑心甄藏珠借他族妹之手利用梅姬?”

    包二爺道:“不必疑心,明晃晃的。他這一步一步走得太快。世子請看,他來金陵纔多久?”

    世子思忖半日,道:“可有證據沒麼。”

    包二爺搖頭。世子哂笑了下。包二爺又躊躇片刻,低聲道:“我正在找證據……證人。假如找到了,與我想的不一樣,那是最好的。倘若找不到,或是與我想的一樣……甄藏珠背後還不知是什麼人物。”

    世子道:“既這麼着,先找到再說吧。”包二爺點頭,告辭而去。

    出了世子府,包二爺深吸兩口氣,跳上馬如飛一般直撲包大爺的衙門。纔剛跳下馬來,他忽然怔住了,立在門口發愣。早有門子迎了上來,喊“二爺”。包二爺擺手命他閉嘴,呆立半晌,竟不進去,吩咐道:“讓大爺早些回去。”乃轉身回府了。

    包大爺聽下頭的人說他二弟在衙門外頭打了個轉又回去,便猜有什麼要緊事得在包老爺跟前說,忙匆匆壓下公務趕回去。本以爲老二必在老爺跟前,跑去包老爺院子一瞧,老頭兒跟清客下棋呢。

    包老爺瞧老大這個點兒回來,撂下棋子問道:“有事?”

    包大爺道:“老二喊我回來的。”乃命人去問二爺回來沒。一時那人來回說二爺在書房呢,讓請老爺和大爺過去。清客趕忙退下。包大爺親自扶着包老爺上包二爺書房去了。

    只見包二爺的幾個心腹下人都在外頭立着,想是他自己獨在裏頭。遂走了進去。卻聽包二爺道:“大哥來的倒快。”從書桌前站起來給包老爺行禮。

    包老爺擺擺手坐下道:“什麼事,說吧。”

    包二爺面如金紙,顫聲道:“如今惟願是我多想了。我是方纔在世子處忽然想到的。”乃頓了頓,“梅姬攛掇王爺去看甄藏珠納妾,當中最要緊的一節便是將那女人的丈夫‘王銅鎖’說成鎖匠,次日早上又讓下頭的人提起‘鎖壞了,要請鎖匠來’。此事必是故意的無疑。回頭一想,老三送黃羊那個黃羊玉佩之事,簡直如出一轍。”

    包老爺大驚:“你是說,那黃羊玉佩本是個套兒?”

    包二爺道:“依着黃羊的口供,貪墨世子錢財、將下頭的打手扮作自己的模樣淹死皆是受了一個閒漢的攛掇。那閒漢的根底我已查明,乃是個小人。小人最好利用。”

    包大爺掐手指頭道:“倘若黃羊之事從頭到尾皆是個套兒,則甄藏珠須得收買黃羊手下的小人——這一節容易。讓小人攛掇黃羊——貪財之心人皆有之,也容易。哄三兒買玉佩——那賣玉佩的鋪子和雕瘦羊玉佩的師傅,也是他的人?”

    包二爺道:“那鋪子是老字號了,王爺還沒來時便在。鋪子若是他的還好些,若不是就更厲害了。須得在整個金陵城尋一塊瘦黃羊玉佩,哪裏是容易的,得多少人手啊。且他那個通判官銜乃是我隨意讓人安排的,這一節他算不到。故此,倘活黃羊之死是個計策,必不是早定的,得他當上通判之後方定的計,時間上就更短了。再翻回頭去想,最初他惹得咱們老三留意不就是跟地痞子打架麼?就在咱們府上左近打的。老三那性子……”

    包老爺打了個冷顫:“這些倘若都不是湊巧,絕非一人之力可行。他後頭少說是個王爺。”

    包二爺冷冷的道:“燕王。”

    “何以見得?”

    “他是京城人氏,滿口的京腔。再有,前些日子衛若蘅從臺灣府寄了急信回來,說是那邊能勸說魯國的劉侗跟我們王爺結盟、奉王爺爲霸主,與燕王打擂臺。”

    屋中默然良久,包大爺道:“燕王的人,爲何不勸王爺修吳宮?吳王窮奢極欲不是對燕王正好?”

    包二爺苦笑道:“唯有這一節是我死活想不通的。”

    又默然良久,包老爺道:“這些皆是猜測。”

    包二爺道:“我方纔已命人找攛掇黃羊的那閒漢去了。若能找到、問出口供來還罷了;若是被滅了口……”

    包大爺想了想道:“如今王銅鎖依然在衙門鬧着打官司。不如我去同甄藏珠商議此事,順帶試探試探他。”

    包老爺想了想:“也好。”

    這日下午,包大爺換了身便服往甄藏珠家中而去。甄通判這會子依然沒什麼要緊的活計,在家中練拳腳給養子看。那孩子不足三歲,記不住事,有母親在身旁也漸漸忘記了父親和祖母。包大爺跟着甄家的小廝進去,只看見甄藏珠舞着拳頭在院中如蛟龍般遊走幾步,輕輕收招。乃望着客人笑道:“包大爺來得正好。可是要與我同去雞鳴寺的?”

    包大爺一愣:“去雞鳴寺?”

    甄藏珠詫然:“你不知道?方纔我那族妹請了個姑子過來,說是世子派了人過去。”

    包大爺驚道:“世子派人去雞鳴寺了?”心中暗暗跌足:這大外甥好急的性子。“既這麼着,甄大人怎麼還沒走?”

    甄藏珠瞧着許氏並養子笑道:“那姑子纔剛來的。我已答應了孩子好生喫飯就給他打拳看,總不能哄他不是?既是包大爺來了,可要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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