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550章 我見泰山崩於前(上)
    “人人皆可登廟堂,立鼎簋,奏雅樂?”

    孔丘用一種看亂臣賊子的眼神盯着趙無恤。

    那是兩年前的明媚秋日,最初相見時,趙無恤表現得好學、知禮、鞠讓,現如今,終於露出真面目了麼?

    一個將毒牙深深隱藏的野心家,一個一心想要謀取權勢的外來卿子,就和藏在婚車上潛回晉國叛亂的欒盈一樣,就和在收容他的鄭國作亂的楚國太子建一樣!

    但爲什麼,面對這句話,自己的弟子子貢眼神中卻表現出了深以爲然,自己往日對他的敦敦教誨,抵不過在趙無恤身邊的耳渲目染麼?

    是了,孔丘恍然明白,他的弟子們,乃至於他自己,都是出身下層的士和國人。面對能力不堪的爲政者,甚至連孔丘自己也會表現出不屑,但他也只是想去將這破屋子裱糊裱糊而已,從未想過要更進一步。

    但年輕一輩卻不一樣。

    一如晏嬰和叔向感慨的,這是季世啊!卿不再尊重國君,有野心的大夫、家臣不再尊重世卿,士也不再尊重無能的肉食者,人人都在奮力攀爬,想要化家爲國,想要朝爲窮士,夕登高位!

    “彼可取而代之!”他們內心帶着這種呼喊,而趙無恤更是當着孔丘的面喊了出來。

    還不待怔住的孔丘有所反應,季孫肥卻終於忍不下去了。

    “大膽!”他初生牛犢不怕虎,憑着對季氏的驕傲。竟站起來怒視趙無恤。

    “趙小司寇。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冥頑不靈麼?對岸大軍壓境,你還是順從君命,墮毀城邑,削減兵卒的好,今日的狂妄之言,我還能當做沒聽見。”

    趙無恤看了這位同齡人一眼:“哦。你倒是說說,我憑什麼要對季氏俯首聽命?”

    “就憑季氏在魯國的百年世卿!憑我父從領地上徵召的五千勁卒,憑他們手裏的劍。就憑孟氏、叔孫,三桓站在一起,他們的戰車、長矛和攻城衝車就在對岸。此外還有數不清的大夫之家,防邑、任邑、汶陽、根牟……甚至是範邑、秦邑,你所謂的西魯同盟裏的大夫們,他們通通支持我父墮毀鄆城。而這還只是他麾下大軍中的一部分,魯國數萬青壯還在後面。只要我父一聲令下,整整數萬拿劍持盾端矛的大兵便能開到濟水之畔。”

    趙無恤不慍不怒,他看着季孫肥冷冷說道:“一般來說,在我面前如此說話的人莫不是仗着有幾分本事,範氏嫡孫範嘉、齊國公子陽生、個個比你地位高,可他們的結局都不怎麼好。上一個這麼跳躥的人應該是公子朝。結果他被我在陣前處以宮刑。送回衛國做寺人了,衛侯差點氣死,季孫肥,你不想季氏也蒙上黑白二色罷?”

    季孫肥寒毛直豎,但嘴上依然硬氣,心裏只想着不能墮了季氏的威風,而趙無恤如今應該不敢對他亂來。

    “我乃季友子孫,絕不會……不會怕。反倒是趙小司寇,你今日如此無禮,究竟是憑什麼?憑你差勁的瑟技?憑河對岸那羣不足四千的烏合之衆?在宋國剛剛打完硬仗的疲憊之卒和大野澤裏的流浪盜寇湊在一塊。至少有一半仗一開打就要崩潰!雖然你號稱身經百戰、驍勇無敵,趙小司寇,事實擺在眼前,倘若你再不降服,只待大軍的前鋒渡河,你的軍隊就得全部完蛋!”

    趙無恤啞然失笑:“是麼?尊父是授權你向我宣戰?既然要戰,那便戰吧!”

    戰!?

    舉船皆驚,連孔子也忍不住站了起來,而季孫肥頓時傻眼了,這時候不是應該趙無恤意識到自己這邊處於劣勢,退讓一步麼?要真打起來了,自家父親還不得罵死自己。

    趙無恤卻顯得氣定神閒:“不過不用汝等渡河,我自帥兵卒過去便是,我想要打一場堂堂正正之戰,還望大司徒能將兵卒往後稍微退上半里,好讓我的軍隊到對岸列陣。這個消息,還得由你去通報三卿,對了,你會泅水麼?”

    說完,趙無恤也不待季孫肥回答,便目視左右,一干虎賁頓時登上甲板。

    “送這位季氏庶長子下船,不用給他備舟,直接扔到河裏就行!”

    ……

    撲通一聲,有重物落河。

    水從四面八方涌來,灌進了鼻子、口腔裏,讓季孫肥難受不已。

    在濟水裏撲騰片刻後,他還是用難看的狗刨朝對岸游去,惹得對岸的趙氏兵卒笑聲陣陣。

    “算此子運氣好,還有點水性。”

    趙無恤回過頭,看着面沉如水的孔丘,還有握拳提防的子路。

    孔子冷冷說道:“趙小司寇今天的舉動和平常的謹慎小心大不相同啊,若子桓不會水,那浮上來的就將是一具屍體……”

    “那就讓屍體向三桓宣戰便是。”趙無恤走到自己的坐席旁,又輕撫了一下瑟,差人將它收好,文藝時間結束了,自己這雙手,還是握女子的脫兔,亦或

    是刀劍比較合適……

    “趙小司寇,此戰真的非打不可?”孔丘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還是想和平解決問題。

    “夫子,事情到了今天這步,已經沒有回圜的餘地了,從我倒陽虎,救回國君後,三桓便開始對我提防甚重,只因爲我是外來的晉人,永遠不會被他們接納。”

    “隨後齊國入寇魯國,三桓不幫我抵禦,反倒從中掣肘,若非我父來援,魯國已敗,被齊人逼着簽訂城下之盟了。到了夾谷之會,也是我一直在維護魯國的尊嚴,做了這麼多,的確是累了,我想着,若是沒有無能的三桓在中樞阻擾,我應該能讓魯國變得更好。”

    “但我也沒有過分舉動。不過是糾合周邊的大夫謀圖自保而已。然人無獵虎之心。虎有傷人之意,從夾谷之會時起,三桓,還有夫子就在謀劃墮四都,削西魯之事,不是麼?我一直默默忍到現在,今天只是爲一切事情做個了斷而已。戰爭,早就開始了!”

    對此孔丘無言以對,趙無恤說的沒錯,他的確是魯國爲國事最盡力的一位大夫。然而,趙無恤做這些,從始至終是爲了趙氏,爲了他自己,孔丘的立場則站在魯國,站在國君一邊。而一山不容二虎,他們註定爲敵。

    於是他疲憊地說道:“既如此,那丘今日之行算是失敗了,還望小司寇能讓我回去。”

    哪怕趙無恤和對待季孫肥一樣,將他扔下船去,孔子也認了。子路會揹負他泅水的。只要有子路在,孔子就能確信,自己絕不會受辱!

    “夫子恐怕暫時回不去了。”趙無恤任由侍從爲他披上甲冑,淡淡地說道。

    子路大爲警惕:“子泰,你莫不是要扣留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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