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現在我是什麼樣子,但是就算沒有鏡子,我都可以想象到,除了脖頸上的青紫以外,可能渾身都是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她們說,我是被沈墨琛抱着進來的,那麼就是沈墨琛去樹林裏找到我的,有多少人看到我殘破的身體?當時沈墨琛心裏,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我想都不敢再想,深深地閉上眼,留給兩個護士兩道深鎖的眉頭,強忍住眼底的淚意,可是任憑我怎麼撐,依然還是,淚盈於睫。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突然叫了一句:“沈先生。”

    我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就往門外看過去,卻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沈墨琛的身影,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我還以爲是護士誤喊了,可很快,沈墨琛的聲音就隔着醫院的門,從外面傳過來。

    他說:“曉曉,我們每個人,這一生都會遇上令我們難以相信、難以忍受的事,我們想不通、也時常會抱怨生活爲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我們的命運,又爲什麼永遠那麼苛責,我們可以咆哮、大喊、甚至於報復。但是,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可以活着,就不應該想到死,死是最沒有責任、也是最沒有擔當的行爲。”

    淚意洶涌,如鯁在喉。

    然後,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這世界上每一天都有多少人想要活着,想要生存,可有一些是因爲疾病,有些是因爲溫飽,還有其他某種難以生存下去的原因,他們都想方設法地想要活下去,你憑什麼想死。你還有家人,你還有夢想,你還有......你還有我,你要是沒了,你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沈墨琛說:“這麼多人都想方設法地想要活下去,你憑什麼想死。你還有家人,你還有夢想,你還有......你還有我,你要是沒了,你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他說,你還有我。

    我從來沒有聽過沈墨琛對我說這麼深情的話語,儘管前面還加上了家人和夢想,但是,在我心裏的某一處,這兩樣東西,都是比不上他的存在的。

    都比不上!

    可是,墨琛,你要我怎麼面對你?

    你要我,怎麼面對家人?

    聽到我這裏沒什麼動靜,靜了好一會兒,沈墨琛試圖推門進來。

    被我及時止住:“你別進來!”

    幾乎是決絕的語氣。

    等到門被他從外面合上了,我才鬆了一口氣,重新枕在枕頭上去。

    沈墨琛想了一下,開始提要求:“我可以不進來,但是,你要喫東西。”

    我依然沒有說話,我以爲就這麼託着,一會兒沈墨琛沒了耐心,就會走了。

    然而幾分鐘後,沈墨琛再次開了口:“曉曉,你進醫院的事,你家裏的人還不知道,奶奶也還不知道。”

    我忽地一愣,眉目緊蹙,隨後才明白沈墨琛的意思。

    你要是不喫飯,我就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家人還有奶奶。

    到底是一個商場上摸爬滾打好幾年的人,居然在這個時候,還不忘記談判那一招。

    可我還是受到了威脅。

    默了一下,我終於開口答:“嗯。”

    可能是護士給我打了鎮定劑,喝了一碗白粥之後,我便有了睡意。

    醒來後,聽護士說,沈墨琛是在我睡着之後走的,現在這個時候,沈墨琛公司裏面的事,應該忙瘋了,可他卻抽時間來醫院監督我喫飯,我聽了心裏感動得不行。

    可是,這樣的感動,卻並不是我最想要的,這樣的情況,得到他比之前過多的關懷,只會讓我心裏更加難受。

    下午,沈墨琛又來了,這一次,我沒有要他提出要求,自己配合着護士,將一大碗紅棗粥全部喫下,點滴也是正常打完的。

    我以爲這樣,沈墨琛看見之後,就會跟中午一樣離開醫院。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沈墨琛居然在醫院裏陪着我過了夜。

    那天,蔣夢婕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沈墨琛也就是過去醫院看了她,卻沒有陪着她過夜。

    ......

    沈墨琛是在夜間十一點左右的時候進來的,他進來時,我正在睡着,兩個護士在房間裏守了幾個小時,我知道她們是全天候的護工,是要24小時都在病房裏面陪着我的,可是她們卻在夜間的時候,突然出了病房,雖然連關門的聲音都很小,但我還是察覺到了。

    我以爲她們是偷懶出去了,心裏空嘮嘮的,對於這種現象,換做以前,我可能會覺得她們不盡責,可現在,我卻沒有什麼感覺,甚至於她們不在,我心裏要稍微輕鬆一些。

    也就在這時,房門再次被打開。

    我把眼睛閉得緊緊的,裝作熟睡的

    樣子。

    外面的人腳步放得很輕,可屋裏這麼靜,我也是完全清醒的狀態,完全可以聽到腳步聲和腳步聲移動的方向。

    我聽見那人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啪。

    他開了燈,小心翼翼地在浴池那塊地方活動着,雙腿微微彎曲,卻還是一不小心弄出了聲。

    我微微眯開了眼,卻瞄見了沈墨琛那熟悉的身影。

    他忽地往我這邊看了過來,雖然我知道隔着這麼遠,他什麼都看不見,且我還是眯着眼的,但我還是像偷看的人一樣慌忙閉上了眼。

    聲音及時被他控制住,之後好大一會兒,浴室那邊都沒有再發出絲毫聲音。

    約莫五分鐘之後,沈墨琛沒有發現我這邊的異常,才從浴池邊上找到一張毛巾,擦擦手,然後緩慢出來。

    他剛剛應該是想要洗手,最後卻是害怕我被吵醒,所以用溼毛巾代替了。

    他平常可是有潔癖的人,現在卻用一張毛巾擦擦手,就行了。

    而且,那張毛巾,是我用過的。

    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沈墨琛慢慢地往我這邊走過來了,我把眼睛閉着,試圖讓自己的呼吸也變得平穩一些,然而我發現我的一切努力,都在他的臉緩慢靠向我的時候,全部瓦解了。

    雖然閉着眼睛,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平穩且清冽的氣息落在我臉上,那一瞬間,似春風拂面。

    我的心跳開始越來越快,一點都不受我控制,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被單。

    就在我一點都沒有防備的時候,沈墨琛的脣,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心跳剎那間停止,若不是我腦海裏還強迫自己保持着一點點的理智,讓我強忍着沒有睜開眼,我還不知道我要怎麼面對這樣的情況。

    這還是我認識的沈墨琛嗎?或者說,這還是那個憎恨我如同仇敵一樣的沈墨琛嗎?

    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啊,若是論之前沈墨琛對我的脾氣和耐心,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應該是立馬就找了藉口,在奶奶面前一說,然後順順利利和我離婚,然後跟蔣夢婕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啊。

    所以,他現在是什麼意思?

    是喜歡我嗎?難道真像我同事說的那樣,沈墨琛近來做的這一切不尋常的事情,都是因爲喜歡我?

    若是喜歡,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這期間,我們吵過、懟過,甚至於,我曾經很想跟他離婚過,可他是什麼時候......

    這問題在我還沒有想出來的時候,沈墨琛忽然擡高了臉,遠離了我。

    我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手也放開了被單。

    隨後,他坐在我牀邊,跟我的距離很近,他慢慢拉過我的手,然後是輸液的那一隻手,小心地在輸液的鍼口那裏輕輕撫摸了好幾下。

    在最靜的夜色裏,在無其他人知道的病房裏,沈墨琛輕輕地說了一聲:“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放心,你受到的傷痛,我全部都給你討回來。”

    他說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放心,你受到的傷痛,我全部都給你討回來。

    這要是放在任何一件不是這樣的事上,我聽了應該會恨不得立馬鑽進他的懷抱,可是現在,我只想哭。

    然而,我真的忍不住流淚了,眼淚從我緊閉着的雙眼裏,順着睫毛間的縫隙,緩慢地流了出來。

    沈墨琛注意到,以爲我醒了。

    “曉曉,曉曉......”

    他試着叫了我兩聲,試探性的。

    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哭出聲來,可我到底還是忍住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沈墨琛真的上了當,用手指指腹給我擦乾眼淚之後,見我沒有再流淚,便以爲是我做了噩夢纔會流淚。

    他真的好傻。

    他一隻手放在我額頭上,一下下撫摸着,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輕緩地脫了鞋,爬上了牀,把我摟進他的懷裏。

    呼吸一滯。

    我的身子在試到他身上的溫熱的時候,輕輕顫動了一下,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更加不能睜眼,我一定要繼續裝下去。

    我原本以爲自己是想要裝下去。

    可只有我知道,是因爲他身上的溫熱和懷裏獨屬於他身上清冽好聞的味道,才讓我想要不醒過來。

    我試到,他小心翼翼地給我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我也順勢趴進了他的懷裏。

    這是我好早好早以前,就在夜間幻想過的,跟沈墨琛最親密的姿勢,在今夜,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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