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屍道無極 >第十六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
    死屍睜眼,“刷”地一下,直挺挺的站了起來。

    殘影一晃而過,閻小樓順勢擡頭,突然就愣住了。

    這是,起屍?

    懷着幾分不確定,他喘着粗氣,步履拖沓地挪了過去。

    繞着男屍轉了一圈,他拿食指戳了戳對方的胳膊,二兮兮的仰起臉:“喂,你看看我。”

    話音剛落,男屍便轉了轉脖子,略顯僵硬的低下頭。

    如果不是瞳孔散大,根本對不上焦,他的確是在看他。

    望着那雙死氣沉沉的眸子,閻小樓只覺得熱血上涌,腦袋“嗡”的一聲就炸開了,心臟“突突突突”跳個不停。

    一個人兒跟那傻樂了老半天,他叫上男屍,暈暈乎乎的拉開房門,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

    好容易踏上石階,一隻手搭在冰涼的門環上,喜不自勝的少年突然恢復一絲神智。

    不能在師父、師兄的眼皮子底下烙骨!

    猛地意識到這點,閻小樓生生打了個寒顫,如夢方醒。

    掛着一腦門子薄汗,他做賊似的四下瞄了兩眼。隨即帶上男屍,往山體投下的陰影裏一躲,經由蜿蜒、曲折的入口離開屍王谷,一路往南。

    起初,他還是很剋制的,連步子都不敢邁得太大,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逮了回去。可隨着距離的拉開,巨大的喜悅重新佔據心頭。一個沒攏住,腳下便越來越快。到最後,已是健步如飛。

    埋頭狂奔了小半個時辰,一方斷崖突然擋住去路。

    閻小樓收住身形,胸中意氣激盪,一聲嘶吼徹響山間。

    暢快的宣泄了一下情緒,他轉身拔出匕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在手心狠狠地割了一刀。隨即翻出石餅,將滿手的鮮血盡數抹了上去。

    薄霧升騰,很快便在四周勾出一張半透明的球形光幕,把一人一屍罩在其中。

    閻小樓深吸口氣,暗暗將《清心感應篇》在體內轉過兩遍,雖然依舊感應不到天道,一顆心倒是漸漸平靜了下去。

    擡起雙手,他剛要結印,突然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幾許難色。

    該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按照屍王谷的傳統,名字只是個形式,並不重要,隨便叫個阿貓阿狗都可以。

    可在閻小樓這兒,控屍,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頭回烙骨,自然不願意草率爲之。

    但要說慎重,他又沒讀過多少書,實在理不出什麼道道。

    正撓頭,一線靈光忽然閃現。

    大概五年前,也就是他剛剛離開京師那會兒,曾經在鄉間小道上碰到過一個帶着書囊、騎着小毛驢的老學究。

    老人家迎着清風,優哉遊哉的看着一卷書簡。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自顧自的吟了首詩。

    什麼馬呀花兒的,他也沒聽仔細,只記住一句,“小樓一夜聽春雨”。

    閻……春雨?

    和他的名字連在一起,首尾銜接,正好應了那句詩,聽着就有學問。

    頗有些洋洋自得,閻小樓雙手結印,眼簾隨即一垂。

    片刻後,一道柔和的白光自眉心透出,以起屍訣爲紐帶,將一人、一屍連接在一起。

    隨着拇指粗的白色光橋逐漸穩定,在一塊迷濛、純淨的空間中,屍身褪去層層皮肉,露出一副被濃霧纏繞的骨架。

    閻小樓心念一動,三魂直接探了過去。

    甫一接觸,一絲迷濛的灰色霧氣便雀躍着融入進來。與此同時,一段記憶瞬間展開。

    花園、假山,風和日麗。

    身着勁裝,英武不凡的男子正在舞劍。

    劍勢灑脫、大氣,不帶殺意卻自有鋒芒,別具一番風骨。

    閻小樓還沒怎麼回過味來

    ,一切便如浮光掠影般,悄然無蹤。

    畫面完全以第一視角呈現出來,五感清晰,彷彿就是他遺忘在某處的記憶。

    微微戰慄了一下,閻小樓不敢有絲毫託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度靠了上去。

    一縷殘魄抽離。

    這次,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間內室。

    一位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的婦人躺靠在牀頭,正面帶微笑,神情溫柔的看着什麼。

    兩鬢已見霜華的中年男人懷抱着一個皺皺巴巴、皮膚粉紅的嬰兒,極盡小心的往前送了送,而後滿眼慈愛的擡起頭:“這是你妹妹,你抱抱。”

    溫和的聲音還留在耳畔,大片殘魄已然按捺不住躁動,一窩蜂似的全撲了上來。

    一段段破碎的記憶飛速閃過,各種顏色、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都攪在一塊兒,以泰山壓頂之勢瘋狂衝擊三魂,幾乎將彼此都撕裂開來。

    閻小樓忍着萬箭攢心般的劇痛,死守靈臺。

    一通疾風驟雨後,眼前忽然出現一扇硃紅的大門。

    推開門去,從門口到正廳,從前院到後院,到處都是屍首,到處都是鮮血。

    他看到那個男子被斬去右手,臉色青紫,死不瞑目。

    他看到那個溫柔的婦人衣衫不整,一隻金釵穿喉而過。

    他還看到了白練漫卷,血跡殷紅:“蕭家小子,四月初四,銅人莊,領你妹妹。”

    短短一十五個字,字字錐心,絕望與憤怒催人發狂。

    那是一種極爲強烈的共鳴,即使幻象已經消失,殘存的血色卻揮之不去。

    此刻,他只想殺人,殺光所有人。

    奮力將不屬於自己的情緒彈壓下去,閻小樓抽身而退,獨自在旁邊緩了一會兒。

    再去看時,白骨之上,已是潔淨到底,只在心窩的地方尚有一團霧氣繚繞。

    穩住心神,他將最後一絲殘魄納入掌中。

    懸崖,拂曉。

    遠處,人影幢幢、火光晃動,喊殺聲依稀可聞。

    “哥哥?”

    怯怯的奶音在身後響起,他轉過身,小女孩正噙着淚,目光楚楚可憐。

    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他問:“怕嗎?”

    女孩撲在他懷裏,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哥哥會保護我。”

    “是,哥哥會保護你。”

    他擡起頭,一縷紅豔的霞光刺入眼底。

    日出東方。

    嘈雜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他握着劍,單手將女孩抱起來:“哥哥帶你去找孃親,好不好?”

    箍在脖子上的手臂緊了緊,他聽見女孩說:“嗯……”

    “閉上眼睛,數十下,然後就能看見爹爹、孃親了。”

    “一……”

    “二……”

    長劍錚鳴,他後退一步,突然往前一竄。

    殘影逝,風聲疾。

    本已心如死灰,可就在落地前的剎那,他腰身一擰,整個人陡然翻轉,隨即全力將女孩往上一託。

    “砰”地一聲,血色浸染,一點點將藍天遮蓋。很快,連顏色都淡了,視野一片模糊,並最終化爲徹徹底底的黑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與此同時,閻小樓“噗”地吐了口血,光橋劇烈震盪。

    術法不穩,隨時可能招致反噬。

    閻小樓艱難的聚起精神,以心念做筆,將凝練的殘魄化作濃墨,在白骨的眉心寫下“閻春雨”三個小字。

    隨着最後一筆塵埃落定,一道白光爆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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