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29章 赤奴驚魂(1)
    赤奴城原有駐軍四萬,由太守高吉統領。這高吉也不是什麼清官,平日裏只知道拍朝廷欽差大人的馬屁,欺壓民衆,貪污受賄,對調兵打仗是一竅不通。聽說大軍已至,便丟下城池不管,帶了家眷望風而逃。太守一走,城中官員嚇得手足無措,逃的逃,散的散。好在,高吉手下有一個名叫連亦的師爺,向來讀聖賢書,爲人頗爲正直,其臨危不懼,一方面飛鴿傳書至霧都、派兵八百里加急趕往霧都求助;另一方面,爲穩住軍心,他先斬後奏,派人關閉城門,斬了幾個帶頭逃跑的官員,起到了一定威懾作用。

    然後,就在赤奴城,在連亦的帶領下,四萬霧烈之軍與蒼隱國十萬大軍大戰了整整八天,死傷無數,卻爲赤奴城迎來朝廷的七萬援軍贏得了時間。

    誰知朝廷派來的將領竟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草包,僅僅兩天就損失了一萬人。連亦只好再次向朝廷上報。經過緊急商議,燕寒帶着丞相鄭碩,率兵五萬親征至赤奴城。

    皇帝與丞相同時親征,極大地鼓舞了全軍士氣,民衆們看到了反敗爲勝的希望,極爲支持。

    這時,遭遇久攻不下境況的蒼隱軍團,迎來了他們年輕而英明的桓帝。

    兩王相對,於赤奴城激烈交鋒。由於寵信佞臣、丟失民心,加上燕寒平日裏留戀女色,未有多提點地方軍隊勤於操練,又及自恃‘天子乃天神之子——無人能夠動搖’的神鬼之論,拒不聽信左將軍席舒的用兵之策,致使戰爭綿延竟兩月之久,苦戰過後,兵敗被俘,且被殺懸屍於城門之上數日之久,成爲霧烈立國以來的奇恥大辱。丞相鄭碩自殺殉國,席舒帶殘部退至霧都。從此,霧烈失去了戰爭得勝的先機。

    恰好苦戰的這兩月正是秋收之季,原本豐收的糧食全都爛在了土裏,引發了災荒。

    百姓因爲戰亂無辜死傷,四處躲災避難,又經糧荒,整個流離失所。大片肥沃的土地,卻無人安心種植。兩三年下來,秋收大幅度減少。蒼隱大軍征服了這片土地後,又一直徵收重賦藉以養兵,如此無異於雪上加霜。這還不算,每村每鎮每年還要向蒼隱繳納壯丁充兵,百姓民生疾苦,慘淡至極。

    又是一個美麗的黃昏,春寒沁骨而入,燕陌站在一座又破又爛的農家小院的院牆處,望着就快要被雲朵淹沒的金黃太陽,一連三嘆。借住的農家一共五口人,家中男主人去年被抓了充軍,女主人撫養着才三歲的兒子,上面還供奉着業已六旬的公公婆婆。所種薄田產出還不夠交賦徵糧,一家收入全靠女主人拋頭露面地販賣繡品得來,全家一日三餐僅靠野菜糊糊度日,可說窮困潦倒。眼見如此慘狀,燕陌心中憤鬱難平。自古明君耀國,昏君誤國。如若那個人當年不寵信奸臣,不過分喜好女色,霧烈國何至如此?他再次嘆了口氣,“唉——”

    “不必嘆息。只要往後你執掌霧烈,帶領百姓重拾河山,做一個有操守的明君即可。”胭脂走到他身邊,安慰地道。她瞭解他內心的陰鬱,眼見自己的國土被強權蹂躪,眼見自己的子民被奴役,當然無法開心起來。

    “胭脂,如若當年他能愛惜霧烈,天下百姓怎麼會落入水深火熱的旋渦?”他望着西沉的太陽,感覺春寒越來越烈了。四周陰風陣陣,吹得他脊骨都在泛涼。

    “舊事何必重提。”她知道他不能釋懷,因爲是他的父皇讓霧烈陷入戰爭的夢魘。

    他沉默了。如何才能讓他不去想這些舊事?關於他高高在上的父皇,關於母親,關於霧烈,關於戰爭……一切的一切,如何才能不重提?越深入故土,這些感情越來得濃烈,那些過往就越是不由自主地鑽入他的腦海,反反覆覆地上演……一幕幕缺失親情的畫面,一幅幅擱淺的戰敗殘景……如何不讓他憂傷?如何不讓他憤慨?而這一切,都來自於那個不將他與母親看在眼裏的父皇。

    “明晚我們就能到赤奴城,要去看看先皇的墓嗎?”想了許久,胭脂還是決定問問他。畢竟他與先皇血濃於水,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他是霧烈的恥辱,還有人爲他造墓嗎?

    ”他笑了起來,既痛苦又悲悽還帶着三分怨恨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他恨父皇那麼無情地對待自己與母親;他恨父皇政令不分、荒淫無道,令先祖創下的百年霧烈崩如散沙,令百姓生活顛沛流離。想當初,他在水金城得知父皇的慘死,內心首先想到的並非哀痛,而是說不出的快感。

    “他畢竟是你的父皇,人死爲大,你這又是何苦呢?”她看着他變幻的神色,暗歎了一聲。斯人已逝,何苦還要放在心上,且如此在乎?難道他不覺得累麼?

    “如果你知道他當年是怎麼對待我們母子,如果你知道他當年是如何荒蕪朝政、喜好女色……”

    見他不能自已,話語激動,胭脂清澈的目光直直地望進燕陌寫滿在乎的內心,輕言細語地安撫道:“壓在你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你不覺得累嗎?”她知道他也有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有不爲人知的痛。對於先皇的無道,她多少有所耳聞;對於金嬪娘娘和他,她瞭解極少。因爲先皇的後宮妃嬪太多了,將之稱爲後宮三千絕不爲過。只不過這些既然都過去了,那就應該讓它過去,他不應該死抱着過去不放。

    她這算是關心他嗎?以熾熱的目光悄悄地朝她籠罩過去,他望着眼前紅顏,認真地道,“社稷雖重,有你相伴,也就不覺得重了。”七年的流浪,他所期待的不過是她的到來,不過是等她來喚醒他潛藏在心底的凌雲壯志。這是他數日來悟出的第一真理,就算前途艱險,有此善解人意又勇敢自持的女子相伴,此生當屬無憾。

    “你——”無言以對,胭脂趕緊別開目光。雖然,她知道他都在想什麼,可燕康屍骨未寒,大仇未報,她怎麼能這麼快就接受一份新的情感?

    “胭脂,十二皇弟已經不在了,我願意像他一樣全心全意待你,從此同心,收復河山,共享天下。”不給她猶豫的時間,他迅速地捉住了她的雙手,緊緊地握在手裏,在初春夕陽最後一絲光亮裏向她傾情表白。

    想要掙脫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胭脂有些無助,只得低下頭,臉漸漸變作緋紅,心裏像裝着一頭小鹿,慌亂極了。平心而論,他與燕康相較,更具成熟男子的氣慨,文韜武略均是人中龍鳳,在先皇的十二位皇子裏,最爲優秀。她自認爲是前來保護他平安的武士,事情的發展和變化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對自己……回想她初出廊、滄之城時,是何等自若,現在的心境早已起了變化,是從何時起,她已不再是那個冷顏的女子?是自己變了吧。

    “胭脂,你不必難爲情。雖說你是十二皇弟的皇后,但情之一物,只求兩情相悅,兩心相依,沒有身份、地位之分。”他放開她的手,改用雙臂圈繞着她綿柔如柳的腰身,下頜恰好觸及她光潔的額頭,鼻子裏滿是她發上的皁角味道,耐聞極了。終於將她擁在懷裏了,真希望他可以成爲她的支撐,真希望他能讓她的生命充滿陽光,遠離寒冷。

    “殿下,您不能這樣。”被男子擁在懷抱裏,胭脂很不適應,偏偏這樣的曖昧如此暖心,難以拒絕。

    “胭脂,叫我燕陌,或者叫我陌。”他緊了緊雙臂,將她想要脫逃的身軀固住,絕不鬆手。

    “殿下……我……”向來不善言辭,尤其這會兒正面對他真摯的表白,胭脂緊張極了,思維像打了結,更加不能言語,支吾了好一陣,也沒說出個具體內容來。

    “不要拒絕。胭脂,相信我,你會習慣於我的存在。相信我,我可以給你幸福。”他的聲音如酒般甘醇,是對她的極度魅惑。

    並不出衆的自己,何以再次觸動了霧烈皇族男子的心?她想起了燕康,想起遠去的十年,想起剛剛過去的這十幾天,時光雖短猶長,僵硬着的身體漸漸地放鬆下來,停止了反抗的動作。“殿下,一切都等回到廊、滄之城再作考慮好嗎?我們面臨的還有許多艱險,生死尚不可知。”

    她擔憂得太多了,她想得太遠了。他好想告訴她靜靜享受這個難得的擁抱,什麼也不想。可是,他開不了口,因爲彼此所面臨的境況的確太過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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