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58章 默默相守
    “哦,那就好!”燕陌放下心,盯着被火苗映紅了臉的胭脂,一直虛弱地笑着。

    反是胭脂從修越的話裏察覺出一絲不尋常的不安,偏偏這是修越與惠寧夫妻之間的事,她不便相問,就岔開話題道:“修越,我有一事不明。”

    “你問吧!”修越依舊低着頭,將熱過的麪餅與一袋酒遞給燕陌。“兄長有傷在身,喝點酒、喫塊餅暖暖身子,一會兒再好好睡一覺。這地方比較安全,我們今晚就住在這兒,好好修整一下。”

    “我們在綠玉湖邊撞上一隊自稱是你派遣的霧烈侍衛。”對於先前救援她與燕陌的侍衛,胭脂還是頗感奇怪的。因爲據她所知,蒼隱兵團訓練有素,要想派人打進蒼隱兵團並潛伏起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猛然被問起這件事,修越心裏浮過一絲不安,旋即和顏悅色地解釋:“霧都剛淪陷時,我就讓他們喬裝混進了蒼隱軍隊。當時只是想等兩軍開戰時,可以利用他們作爲內應,裏應外合。我帶着可多可羅到這裏時,與他們計劃分工尋找你們。”

    “原來是這樣。”胭脂沉吟着,心中疑問釋然。

    “他們……是不是都犧牲了?”修越擡眸看向一臉黯然的胭脂,問道。

    “……”燕陌與胭脂同時陷入深深的沉默。

    反倒是修越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頭。良久,他纔將新烤好的餅及盛滿水的皮囊遞向胭脂,“來,喫些餅,喝點兒水!”

    “謝謝!”胭脂伸出削尖如柴的手接過食物。

    見她雙手瘦得皮包骨頭,修越心中一片欷歔,疼惜之色流露而出。“一路上辛苦了,先填飽肚子休息一陣子,等有了體力再趕路。”

    “修越,你是怎麼過寧襄關的?”胭脂一邊飲水,一邊問。寧襄關盤查之嚴,她是見識過的。何以修越同兩個侍衛會這麼順利地通過寧襄關?倘若真有法子通過寧襄關,那便再好不過了。

    猛然被問起這事,修越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見修越不說話,胭脂與燕陌對望一瞬,又才低聲喚道:“修越……”

    這一次,修越坐直身體,放下手中的簡易烤叉,右手從衣衫內裏掏出一件東西朝胭脂遞來。

    “這是什麼東西?”胭脂滿臉疑問,將修越手中之物接去。這是一張舊得發黑的羊皮卷,邊沿已經開始腐爛。在羊皮卷中間,有用顏料畫出來的圈圈點點,像是一張地圖。

    等胭脂仔細看清羊皮捲上的標識,不禁大喫一驚:“這是……這是……”

    “我看看!”燕陌從胭脂手上取過羊皮卷,等看清上面的標識後,也是驚呆了。“天!這是……”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這是一張寒山山脈地圖,是我輾轉從一位老獵人手裏尋獲,據說這張圖是他家祖先所繪,世代流傳下來。我和整個公主府近衛隊就是通過這個路線花了整整四天才翻越過來。但是,最後剩下的只有我、可多和可羅三個人。”修越極小聲地道。想起那四天地獄一般的經歷,眼看着近三十人的衛隊成員一個一個犧牲,修越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樣痛楚。這些近衛跟隨公主府已有好幾年時光。他對他們每一個人的音容笑貌都記憶猶新。可是,他們跟隨他在漫漫冰雪的寒山上、在漆黑可怖的深溝險壑裏失去了寶貴的性命,再也無法挽回。

    寒山,是傳說中無人可以翻越的霧烈之脊。可是,修越做到了,他做到了……我該怎麼感謝你啊,修越……聽他訴說,胭脂感覺自己的心泛起陣陣暖意。她知道他爲什麼來這裏,因爲他說過他會一直站在她的背後,即使她失去了整個世界,她還有他。

    燕陌合攏羊皮卷,眼眶熱熱的,抑鬱得猛地灌下一口酒。這一切,其實都是爲他當年幼稚的出走所花費的昂貴代價。如果他當初不負氣離國,也許胭脂、修越以及更多爲他付出代價甚至是生命的人們都不會受到如此折磨。他是除狼子野心的桓帝外第二個傷害、踐踏霧烈的人,罪大惡極。

    草棚氣氛沉悶,修越見燕陌沉默無語,只顧飲酒,擺了個笑臉勸慰道:“兄長,你應該少喝一點。喝太急,對你的傷不好。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們都是自願的,沒有怨言。只希望你將來能挑起霧烈大梁,收復失土,爲百姓造福。況且,要真說起來,我纔是個無用之人,來到霧烈五年

    ,一直都未能好好地爲霧烈出力,就連半個救兵也搬不到,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別說了,修越!”凝望修越微微閉起、隱隱閃動淚花的雙眼,胭脂感動得一塌糊塗,遂言語有些哽咽地打斷他,因爲她實在不願意看着他妄自菲薄的樣子。修越,你可知,從這一刻起你在我心裏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稀疏漏風的草棚,一堆火,三個人,彼此靜默無言,各有感慨。

    良久,修越看着面色慘白的胭脂,發話道:“胭脂,你先和兄長就地休息一陣。我出去換可多、可羅的班,順便準備一些必備物品。”

    “好。”望着他矯健的身形,胭脂柔思陣陣。

    “胭脂!”瞟着胭脂望修越的眼神,燕陌叫了一聲。憑男人的直覺,他知道修越待胭脂非同一般。

    “陌,休息一會吧!”胭脂沉吟道,半躺在乾草上,壓下心裏盤根錯節的思緒,閉眸睡去。

    然而,燕陌並沒有像她一樣立即閉眼入睡,而是睜着眼看了她好久好久才入睡。

    棚外,藍色的身影高大挺拔,簡單梳挽的髮髻完美地透露出他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優雅貴氣。那雙黑得像烏鴉羽毛的閃亮眸子,透過由稻草紮成的有着細小縫隙的棚門,以幽雅的目光徘徊於她安穩的睡顏。胭脂,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會盡可能地不讓你受到傷害,只希望你將來不要恨我。

    藍色身影一直站在草棚外,站在蕭瑟的冷風裏,不近不遠地守着她,直到淺淡的陽光退出整個窪地,暮煙沉沉。

    當淺眠的胭脂醒來,起身推開門的時候,還看見僵站在原地的修越。“修越?”

    距離如此之近,他有些不自在,慌忙道:“剛纔讓可多、可羅準備好起行的物品……”

    “修越,陪我走走吧!”胭脂寧和地端詳着面前極具君子風度的他,淡淡地笑。那天夜裏,他那一番不能稱之爲表白的真情流露讓她訝異萬分。她堅持着不肯叫他的名字。如今,她終於能理解他那時的心情。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令他情傾於己,卻知道他珍視她的程度遠遠超過他珍視惠寧的程度。

    “可是……”他不甚放心地看着還睡眠中的燕陌,遲疑着道:“好吧!”然後招手讓正整理打包物品的可多、可羅提高警惕。

    從一個草棚踱着步子邁向另一個草棚,修越與胭脂一前一後,難得悠閒地在大片窪地裏步行相隨,彼此的心情都很平靜。

    看着不時從身邊晃過的面黃肌瘦的窮苦百姓,胭脂心有不忍,落在修越高大背影上的目光愈發沉寂。

    發現她跟着他走了許久也沒說一個字,修越轉過頭,道:“我們沒有時間了。今晚必須趕路。”

    “一定要翻越寒山嗎?”雖然早就知道只有這麼一個辦法能躲過追擊與阻攔,胭脂還是想問一問有沒有其它辦法。

    “我知道你擔心他的傷勢。可是,寧襄關已完全封鎖,除了翻越寒山,我們別無選擇。成大事者,必然不畏艱險。我擔心的反倒是你。”他果敢地道,心裏想着與嘴裏說的完全不一樣的心思:胭脂,如果我可以保護你,我必然不惜一切代價。只是,我有資格保護你麼?

    看出他眼裏又出現了滄城那晚的神情,胭脂別開眼眸,嘆了口氣,既是因爲擔憂,又是因爲修越的情意,偏偏對他所說的話還不得不贊同,略顯煩躁,舔了舔脣道:“修越,你應該珍惜公主。”

    “兄長是大志之人,你可安心託付終生。至於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不應該做什麼……”苦笑着看向沉眸的胭脂,修越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若不是父親大人帶他來訪霧烈,他便不會撞見獨自在侍衛營練劍的胭脂。那時的她並非像今天這般成熟,卻英勢颯颯,將劍舞得有如匹練,一招一式有着讓人萬分着迷的美感,讓他忍不住驚羨感嘆:世間竟有此不輸男兒的女子!若不是因爲這匆匆一瞥卻深刻至極的印象,他也許就不會來到霧烈。不會來到霧烈,就不會陷入左右爲難的境地。一個是國家,一個是心愛的女子……他眼睜睜看着她失去新婚的夫君,心痛卻不能爲她避免災難,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對待她。他是造成她困境的幫兇呀!所以,他對她的情意還包含着愧疚。所以,他不顧一切地想要來到她的身邊,試圖保護她。看到燕陌與她之間相互流轉的溫情,他既感到嫉妒又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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