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73章 高臺共嬋娟
    “朕死不了。你起來吧,該忙什麼便忙什麼去!朕要陪月兒去慕月臺。”他有些喘氣地道,右手緊緊地捉住奚月扶在他腰身上的右手,步步驚心。

    “聖上,您聽老臣一言,留在都城。如若一定要人親自督戰,老臣願意前往。”姬修跪叩的身影隨着奚桓前行的步伐緩緩移動。

    今晨這一折騰,朝中大臣已不能盡信,唯有姬修是他最放心也最倚重的臣子。思及此,奚桓面色柔暖,“愛卿請起。朕執政七年來,只有你最讓朕放心,不要讓朕失望。”

    “臣……領旨。”姬修領會到奚桓話裏的份量,有些遲疑地站起。

    “月兒!”奚桓報以姬修一笑,轉頭對奚月悠然一喚,左手輕輕穿過她散亂作一團的髮絲,來回摩挲着,眷戀無比。

    聽到他聲音,奚月腦袋裏舞動的血紅影像忽然消逝,不明所以地甩了甩頭:“嗯?”

    “走吧!扶我出殿。”他淺淺地道,目光裏只有她的存在。有她在,他很滿足,很欣慰。

    “好。”她撐住他高大的身體,比肩而行,心底莫名浮起許多難過的情緒。

    宮女們快步將殿門提前推開。夾帶一米陽光的光亮從殿外射進來,落照於他們相互扶攜的身影,在身後的地板上拖出兩道極長極長的影子。

    姬修立在原處,望着一雙儷影,驟然感傷。

    慕月臺

    尚未完工的一小片建築中,九層主樓纔剛剛建完,樓體纔剛刷了一遍硃紅色底漆,瀰漫着清新香味。放眼看上去,並無皇宮其他建築那般金碧輝煌。

    高聳入雲的樓臺之上,晨風早將縹緲的霧氣吹散。米色的陽光輕輕拍打在由犀角鉤挽起的雪白絲簾上,暈暈黃黃,與那新漆的朱欄高柱形成濃烈對比。樓臺正中,擺放着一張附有軟墊的矮榻。矮榻前方擺着一張稍高些的書案,筆墨紙硯均已齊備。書案之上,最爲醒目的是那一壘近尺高的奏摺。在書案的一邊,尚有一張小桌。小桌上滿是瓜果糕點。然而,兩個身處樓臺的人兒各懷心事,未曾動過美食。

    奚月靜靜地磨着用於批閱奏摺的朱墨,眼神有些不安,腦子好像想到了許多,又好像還是一片空白,昏沉沉的。自從在昭陽宮聽說他要親征,她就一直沒有說話。

    而平素不可一世的帝王則半倚在矮榻一方,背靠扶手,眯着雙眼,雙手交疊,目不轉睛地看着一言不發的奚月,心想她一定在責怪自己。

    很顯然,他不喜歡她如此沉靜,率先開口道:“月兒!”

    她嘆息一聲,皺起眉頭,轉過半張臉道:“桓,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不能!”他答得很輕,卻斬釘截鐵。如果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巡遊,他自然二話不說便會將她帶在身邊,但事實上這是長途跋涉,加上戰場險惡,隨時都會有危險……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想讓她再踏上霧烈半步。

    “桓,我聽宮女們說,你曾帶景妃姐姐去霧都。爲什麼不能帶我去?”她依然專注地磨墨,語氣淡淡然。

    “不一樣。”他將目光從她身上移去別處。

    “她是你的妃嬪,我也是!”她有些生氣地停下手中動作,盯着他好看得她永遠也看不膩的臉,差點將硯臺打翻。“有什麼不一樣?”

    面對她柔和的質問,他張着嘴,欲說出心中所想,但話到嘴邊,卻突然面淺,怎麼也開不了口。

    “因爲有危險就不帶我一起去?是這樣嗎?”

    她明亮的雙眸剎那之間盈滿了霧氣,看得奚桓一陣心疼:“月兒……”

    他剛開口要解釋,下方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都鑰率着兩名御醫及幾名太監宮女走了上來,呈告道:“聖上,奴才爲您送湯藥來了。”

    恐有人見着自己欲掉淚的模樣兒,奚月趕緊背過身去,倚在一邊柱子上,極目遠眺。

    奚桓勾了勾手,御醫親自送上藥飲,服侍他飲下才退回原處。“都鑰,你留下爲朕念摺子,其他人都下去罷!”

    都鑰諾了一聲,其他人匆匆下樓。

    “月兒,到我這裏來!”他知道她在生氣,依然深情如故地喚她。

    她故意不應他的話,亦沒有轉身

    ,只望着樓臺下方的亭臺樓閣,由近及遠,層層疊疊。

    “月兒——”他拖長的聲音透着無奈。

    終於,她轉而面對他,走近書案,拈起一支潔淨的狼毫,輕輕擱置在盛着朱墨的硯臺邊,神情陰鬱得令人無法琢磨。

    “都鑰,念奏摺!唸完後,朕下批註,由月兒代爲執筆。”他望着樓臺外浩瀚的都城,話語風清雲淡。

    “我?”奚月用手朝自己指了指,以爲自己聽錯了。

    都鑰更是吃了一驚。由明珠王朝延續下來的傳統,後宮女子即使位及皇后乃至太后,仍不能干預朝政,更何況是代帝王批示奏摺這樣重大的事情,若被他人發現,必然遭受譴責而削籍。

    “我的確是有些倦了,你代我批吧!這裏沒有外人!”經過一夜折騰,氣憤交加的奚桓心情稍一放鬆,疲憊之色就爬上他白得不正常的臉。

    聽他說話不似開玩笑,她從容地走到榻前,坐在書案前,執筆候閱。

    都鑰趕緊取了最上邊的摺子,打開了細聲念起來。

    奚桓一邊聽,一邊思索,坐起身體,取了只細密的木梳,小心翼翼地爲她梳理着有些蓬亂的萬縷青絲。偶有梳落的掉髮,他均一一拾起,放進隨身攜帶的錦囊中珍藏起來。

    都鑰一字一句地念,奚桓就一下一下地梳,然後簡明扼要地口述結語,奚月便一筆一劃地寫。

    當尺高的奏摺被一一處理完畢,太陽已經爬得老高,而她的髮絲已然被打理得光潔順滑,有如瀑布一般。

    “累了嗎?”他體貼地問,長臂一伸,從小桌上取來一杯極品貢茶,遞給她。

    她笑着搖頭,接過茶杯,極斯文地抿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道:“倒是你,一刻也沒有閒下來。快看看我批得好不好?倘若批得不好,你可別怪罪我。”

    “爲你梳髮也是一件樂事。”他由心而發。“你的手筆,我再清楚不過了。實話說,整個後宮中只有你才情兼備,不讓鬚眉。”

    目睹二人鶼蝶情深,都鑰頭一回聽帝王說這種話,擡眼朝桌案上最後那折墨跡尚未乾透的奏章看,見得兩行行雲流水般的硃紅色批註,不禁大異。

    “都鑰,派人把這些批示好的摺子都送回去,吩咐御膳房從簡烹飪膳食,送到這裏來。另外,讓其他人不要上樓,朕想休息一會兒,安靜地和月兒呆在一起。”

    “是。”都鑰領命,抱着所有已批註完的奏章,蹬蹬蹬地下樓。

    四面迎風的慕月臺,只剩下二人兩兩相對。他卸下帝王的僞裝,深皺着雙眉,有氣無力地道:“月兒,我倦了。”說完,他的頭輕輕地耷拉在她單薄的左肩上。

    “睡吧,我守着你!”她側身將他的頭移到自己的雙腿上,不時用手爲他整理散落額邊的髮絲,心中波動越來越甚。

    他輕閤眼簾,依在她身邊,身體的不適彷彿有所減輕,不久便安然入夢。

    靠在矮榻的一邊,輕輕地拍着他的背部,奚月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小曲,望着整座盛世皇都,臉沾愁容,心有離緒,儼然不知時光流逝。

    沒過多久,一個身着黑緞長服、面容有些病態美的年輕男子邁上慕月臺第九層。自從寒山回都,刺殺團受到重創,他因傷重閉關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剛出關就接到聖上密召——要親自深入霧都前線,指揮作戰。爲此,他馬不停蹄地重組刺殺團,以便隨時貼身保護聖上。

    在聽說含元殿發生的一切後,他急匆匆地跑去昭陽宮,哪知到了昭陽宮又聽說聖上到了慕月樓,便心急火燎地趕來此處。當他眼見二人相互依偎的溫馨畫面,實在不忍心出言打擾,所有要說的、想說的話都爛在肚子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好悄然退至樓臺一角,耐心地等候。

    誰知他一等,便足足等了三個多時辰。

    當奚桓睜眼時,曠闊的天空如幕帳般向下垂落,如眉彎月斜斜地掛在樓頭,整座都城閃耀着星星點點的燈火,如虛如幻。

    “聖上……”

    “噓——”奚桓打了個手勢制止臨昭,不時看看緊緊依着自己且睡得酣甜的奚月,生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地將她移至矮榻靠背上,方纔起身走向臨昭,身體倚靠着欄杆,聲細如蚊:“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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