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74章 戰前的寧靜(1)
    “一切就緒。”

    “那好,明日祕密輕車上路。”奚桓說這話時,又轉頭看了看了榻上的人兒,確定她沒有醒才背轉頭繼續商討細節。

    她沒有睜眼,卻將兩人細碎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清楚,想象着自己獨自一人留在都城每日每夜思念他的情形,悵然若失。

    不久,說話聲停了,他重新回到她身邊,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張開燦如星辰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他漂亮的臉,好像他即將化爲空氣從她的視線裏消失。

    “在看什麼?”

    “桓,你長得真好看,我就喜歡這麼看着你直到永遠。”她傻傻地道,伸手撫向他線條明朗的臉頰。

    “月兒也長得好看。”

    “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的江山。”她順口接下去,道出心中所想。

    他窘然,不知如何作答,一臉歉疚。

    太愛他,所以變得貪心無比。感受着他的沉默,她幽幽一嘆:“罷了,誰讓你生在帝王家呢,誰讓你身爲明珠王朝之後呢?”

    體味着她話裏的落寞,他有些難過,依然無言。

    起身,挑亮燈籠裏的燭花,她沐在習習晚風中,執硃筆在手,以玉鎮紙,轉腕疾書,須臾之間已書成雅詞一首,後轉眼至燈火萬家的城池,愁鬱不快地說:“桓,我要的不多,只不過是與你在一起同對生死,不離不棄。”

    他頃刻動容,依在她身後,逐字讀出整闕詞:“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她的千種情思柔愛都鎖在這闋詞裏,可他無法告訴她,他不帶她同行是爲了不失去她。

    “我沒有過去,但我有將來,我的將來全是你。你不帶我去,我都能明白的。”抱着他的腰身,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她哭花了妝容。

    他很想告訴她,她也有過去,她的過去活得無畏而充實,活得比任何人都瀟灑。但,話生生哽在喉嚨,任憑他怎麼擠也擠不出。一直以爲,在她的生命中烙上他的印跡是他不遺餘力去做的事情。這一刻,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向來能說會道的奚桓突然啞了,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安慰她,只好深情地抱着她,或許這樣就能到永遠了。

    良久,她止住低泣,吸取着他身上的溫暖。

    “月兒,這座樓臺是專爲你建。你知道我爲什麼取名慕月樓嗎?”他的聲音清澈如流泉,張馳有度。

    “不知。”她配合着他,假裝不知。

    “慕月,慕月,奚桓愛慕月兒。”他的言語情深似海,“我從來沒有看輕你。在我心裏,你和蒼隱天下、明珠王朝的未來同樣重要。世人眼中的我是蒼隱的天、明珠王朝未來的皇,但他們不知道,你是我的天,是我此生此世的摯愛,還將是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總有一天,他們會像愛戴我一樣,愛戴你。”

    耳邊低喃輾轉,心中鬱結難開,她空留三分癡怨。桓,我不要他們的愛戴,也不做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我只想寸步不離地跟着你。你到哪我就到哪,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月兒,我知道你怨我。但,只要我身爲帝王一天,肩膀上的重擔就一直存在,不得解脫。我一定很快回到你身邊,陪你聽盡晨鐘暮鼓,笑看春花秋月。”他鄭重其事地承諾。

    她暗暗在內心作答:桓,我不怨你,我只怨戰爭。

    感觸到她的心跳,他吻了吻她細細的髮絲,繼而吻上她的光潔的額頭、同樣濃情的眼眸、水潤嫣然的脣瓣……

    高高的樓臺上,兩個身影互相憐愛、痛惜。也許是因爲情太深,就連風兒都停止了吹送,不忍打擾暗夜中成雙的璧人;就連星星都羞怯地躲了起來,不忍用目光拆散兩人的繾綣愛戀。

    四國166年5月初,霧烈國滄城。

    臨時行宮的裏裏外外一片沸騰,官員們、侍衛們、宮女們喜笑顏開,因爲剛剛前線傳來捷報,說是左將軍席舒領兵一路凱歌,繼寧襄關大捷後,乘勝追擊,再創戰績,成功奪回麗城。

    自從七殿下燕陌歸國即位爲霧烈之皇,霧烈就有了全新的面貌。在烈皇的安排與部署下,軍民一心,衆志成城。一切的一切都彷彿雲開月明,從陰霾與黑暗中走出來。這不能不說是霧烈之福。

    可是,就在這官民同歡的一刻,受人愛戴的烈皇卻不見身影,讓負責戰後物資儲備的滄城太守范陽一頓好找。

    剛進門的侍衛長樂延見他急得團團轉,不明就裏地問:“太守大人,你這是……”

    “侍衛長來得正好,可有見着皇上?”范陽看見樂延,不由得臉色一喜,心想他一定知道皇帝的行蹤。

    “怎麼,皇上不在議事廳麼?”樂延詫異地道。

    “哎呀,若是皇上在議事廳,我還用得着問你嗎?”范陽老臉一拉,想是真急了,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若是順利,席將軍很快就能突破蒼隱軍向霧都挺/進。我琢磨着皇上可能會親臨陣前,提前集中了城中所有必要的物資,擬了清單想讓皇上過過目。誰知在行宮轉了幾個來回,也沒見到皇上的影子。”

    “我知道他在哪兒!”深沉的男聲插了進來。

    范陽與樂延同時看向聲源——一個倚在門畔、身着淡藍綢衫的美男子:“駙馬?”

    “我知道皇兄在哪裏,跟我來吧!”修越未多看兩人一眼,垂下眼簾,將眼底的憂傷掩飾得很好,擡步朝北面走。

    范陽與樂延面面相覷,狐疑不止地跟在後面。

    幾經轉角,穿過宮廊,越過花徑,前方一片枝葉青碧的梅樹奪目而來!一切,都那麼熟悉!

    這是……這是胭脂的住處!

    見得株株梅樹,樂延心沉沉的,好像整個人都墜入海底般,說不出地壓抑。胭脂,他一手教養成人的胭脂喲……是他一手將她從戰亂之中救出;也是他一手將她推到爭鬥邊緣。她出色地完成了一個皇家侍衛的使命,完成了對他的報答,更完成了霧烈人民的夙願。可是,她沒有回來。他記得,他與席舒在廊城出城迎接烈皇與駙馬歸來時那種滿懷家國憧憬、希望與絕望共存的複雜情感。這麼多年,她跟在他的身邊,像他的徒弟,更像他的女兒,還像他的夥伴。他卻待她除了嚴格還是嚴格,絕少表露出溫和的關懷。如今,他想這麼做的時候,卻再也沒有機會。所以,自她走後,他怕傷人心懷,再不敢走到這裏。

    “皇上……怎麼會在這裏?”范陽看看呆滯中的樂延,又看看站定身軀的修越,有點反應過敏地道。當初,皇上與駙馬同時歸城,滿身是傷,奄奄一息,與死神打了個照面;卻沒見皇后娘娘身影。所有官員、宮人都急着安排軍醫救治皇上與駙馬,哪還有時間問及其它。等後來兩人休養好,竟都對發生過的一切隻字不提。所有人除知道皇后娘娘已遇不測外,其他一概不知。

    “他爲什麼不能在這裏?”修越仰頭,看向這裏的一轉一瓦,回想着胭脂踏上尋找烈皇之旅前一晚的情景。假如換了今日,他一定會抓住她的手,絕不鬆開。

    被修越一反問,懵懵懂懂的范陽也隱約覺察到什麼。“皇后娘娘是先皇的皇后,皇上他……”

    “那又如何?她與先皇並無夫妻之實。若沒有她,皇兄能平安歸來?這天下間,有幾人能像她那般勇敢,能像她那樣捨生取義?”修越神情有些激動地反駁。

    “……”范陽無言以對,一陣沉默。

    修越憂傷的眼眸越來越空洞,彷彿雪崩的那一幕又出現在眼前,無力地繼續說下去:“奚桓親自率刺殺團追着我們上了寒山。在又冷又險的雪山上,她一個人死死地拖住了他們……然後,雪崩了,隨着巨大的聲響,地動山搖,漫天的冰雪掩蓋了一切……拼命逃離追殺的我們甚至無法回頭多看她一眼……當我們站在山巔之上,我們知道我們得救了,霧烈有希望了……可是,她再也不會回來了……”這雙迷惑世人的澄澈眼眸一剎那便淚光楚楚。他哽咽着,泣不成聲:“她說她愛皇兄,寧願代他去死,也不要看着皇兄倒在她面前……她是爲皇兄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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