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122章 死當長相思(3)
    他怔怔地看她,不自覺地重複着她的話語:“即使有情,也只能當作無情。”

    “從水金城到寒山,我陪你經歷生死,爲霧烈鞠躬盡瘁,不懼艱險,也算報了養育之恩。今日起,我做回蒼隱國人,與霧烈兩不相欠。”胭脂剋制住內心的愛與恨,冷情地爲過去的一切劃上句號,揮劍斬斷一縷髮絲,以示堅決。

    “就這樣結束了嗎?”燕陌擡高右手,試圖碰觸她的臉。他想知道這瞬間即換的冷漠表情下是否還存在一顆暖暖的心。

    胭脂刻意退後一步,避開他的手,陳述另一個殘酷的事實:“不,這不是結束,這只是剛剛開始。”

    “剛剛開始?”

    “世人皆知,疾電、幻光乃王者之劍。如今,你我各執一劍,各掌一國。國恨、亡夫之痛,決不會就此結束。我們的戰爭纔剛剛開始。”胭脂收回眼中柔情,所說的話意味深長,傳達着綿綿恨意。

    燕陌聽完她的話,止不住悲哀,“胭脂,別恨我。”

    “我已經開始恨你了。”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話語將燕陌的心刺得千瘡百孔,胭脂纖巧轉身,差點與盛怒的臨昭撞個滿懷,勸道:“臨昭,我們走!”

    臨昭雙腳像生了根似地站着不動,握掌爲拳,手骨關節咯咯作響,極力壓制着想立即撲上去與燕陌決鬥的衝動,直到胭脂拉他的衣袖,才肯退回。

    待走遠,胭脂轉頭回望燕陌,丟下這麼一句:“你曾說有朝一日一定鐵蹄入主蒼都,我想我會在蒼隱的土地上恭候你的到來;又或者,有朝一日,我會繼承夫君的遺願,肩負收復明珠王朝的使命,捲土重來。”

    燕陌一聽即明,僅剩下的那點關於愛的奢求被擊得粉碎。

    “皇上!她在宣戰。”聽了半天對話的席舒道。

    “爲什麼命運如此安排?爲什麼朕與胭脂成了敵人?”燕陌話聲酸澀不已,目送胭脂帶着奚桓屍體與大隊兵馬往西回撤,神情頹廢陰霾。

    席舒無活可說,也無從說起。原本他提議將奚桓屍體懸於關前,一是報先皇之仇,二是以此爲誘餌,打擊前來蒼隱前來的隊伍,結果燕陌堅持不肯,他只好作罷。如今,國土是恢復了,可擋在烈皇面前的竟然是胭脂,這遠比奚桓本人來得更可怕,因爲她本身就是烈皇弱點所在。

    一直深愛的女子一夕之間變成敵人,燕陌無論如何難以接受,心情低落抑鬱,求證似地道:“席舒,朕是不是做錯了?”

    “您沒錯。”席舒肯定地道。從霧烈失國那天起,他就知道只有燕陌能救霧烈。而今,事實證明燕陌英明神武,的確爲人景仰。只是,這根橫在燕陌心中的愛情的刺,怕是終其一生難以拔除了。他倒寧願希望胭脂當初死在寒山,如此,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難堪的局面。

    “不,朕錯了。朕應該放奚桓一條生路。起碼胭脂後半生不必在孤寂中度過,起碼她不至於恨朕。”深深的歉意涌了上來,他欠胭脂太多,欠她命,欠她情,還欠她一個家。

    “皇上,您別想得太多。如今國土盡收,應該好生計劃下一步纔是。”席舒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他,望着漸而遠去的蒼隱軍隊,有了全新的盤算。

    “你帶兵先回營。朕很亂,想單獨呆一會兒。”燕陌面容平靜無波,輕聲吩咐道。

    等席舒帶兵離開,燕陌的臉呈現無盡迷茫。所有蒼隱士兵屍體都被帶走,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還在擴散。這片腳下的土地再次成就了他的輝煌與榮譽,可是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她的陪伴。

    她說她做回蒼隱國人,這讓他想起從前。那時,她指着漕江以西對他說那是她的故鄉,說她不喜歡戰爭,說已身在霧烈,再也回不了故土。不僅如此,她還用生命的價值詮釋對霧烈的熱愛,感化他浪蕩的心,感染他用心的情。如今,他真如她所言,成爲霧烈顛覆戰爭的權者,功成名就,心卻空空如也,還要與她爲敵。

    他不明白,爲什麼家國仇恨、兒女情長兩者之間,不可以平衡?爲什麼他擁有她的愛,卻不能與她長相廝守?爲什

    麼他守住江山,就要以永遠失去她爲代價?難道世事真如俗語般,有舍纔有得?難道做帝王就該拋棄個人情感?

    他沒能實現他與她的盛大婚禮,沒能讓她穿上嫁衣,反而掠奪了她另一份幸福,爲她的命運再添一道傷口。這一世,胭脂註定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不圓滿。

    秋風四起,燕陌佇立在空曠的平原上,守着幸福的泡影,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

    回撤路上,胭脂拆下頭上所有珠花,素面長髮地坐在馬車裏,想起從前常做的噩夢,像靈魂出竅般,呆呆地守着奚桓的遺體。她太笨了,笨得離譜。那個夢早就預示了今天的一切,而她竟然一點也未察覺。緊緊地牽着奚桓的大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血污的臉,想起那些有他寵愛的日子,依然甜蜜,而甜蜜之後是馬不停蹄的憂傷。

    自雙親過逝後,她就不再領略生活的美好,直到與桓重逢。他用熱烈的愛與無限的寵教會她快樂,教會她牽掛與思念,並將她轉化爲一個單純的、與世無爭的小女人。也許太過幸福是一種奢侈的過錯,所以連老天也嫉妒。

    “桓,你的愛我都明白。”她低身吻了吻他的額頭,疼痛蔓延四肢百骸。當悲傷到了極致,就會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當愛到了極致,就會忍不住爲對方犧牲自己。也許,她這一輩子,從出生那天開始,就是爲遇見奚桓而存在。所以即使闊別十年,緣分依然牽引奚桓找到了她,爲她付出所有,直到生命的盡頭。

    “寧願壯烈地死,不願屈辱地活。桓,這就是你的信念嗎?”她觸摸着他的面容,領略着他說過的話,自言自語。長久以來,她把奚桓當做大樹,只懂在樹蔭下乘涼,從不曾想大樹會有倒塌的一天。當這一天出乎意料地來臨,當她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依靠,就不可避免地彷徨無助,就不可避免地去想:她的未來會怎麼樣?孩子未來會怎麼樣?蒼隱的未來又會怎麼樣?

    手擱在尚很平坦的小腹,她頓感疲憊乏力。這是她與奚桓共同的骨肉!他用壯烈的死換來她與孩子的生。這樣的生不同於屈辱的活,而是延續蒼隱的希望。“難道……你是要我撐起蒼隱的天?”她呢喃着說,忽然想起臨昭傳達過奚桓遺命:不論孩子是男是女,均立爲太子,成年後即登位。

    沒錯!爲了他們共同的骨血,她必須將軟弱收藏起來,化悲痛爲力量,意念一動,脫口而出,“停車!”話語間已然有了底氣。

    車依言停下,侍女們扶她下車,雖然步履不穩,精神卻鎮定不少。

    馬車一停,浩浩蕩蕩的隊伍也跟着了下來。姬修、臨昭、立則、亦良都靠了過來,關切備至。

    胭脂強裝振作,瀏覽了幾人表情,發現從前無比精神的姬修似乎老了不少,而以冷酷著稱的臨昭則一臉悔恨,自責不已,立則、亦良悲慼無比。人人心裏都懷揣着悲傷。

    倒是幾個人看胭脂沉靜的樣子,頗感意外。

    “漕江已過。命令隊伍暫停片刻。本宮有話對丞相說。”胭脂表情肅穆,言簡意賅,卻自稱‘本宮’,二個字即將不露而威的氣勢展現得淋漓盡致。

    姬修一聽,暗歎胭脂轉變之快,完全不似那昭月宮天真無邪的娘娘,腳步不由自主地跟着胭脂移動。

    “臨昭,你也一併過來。”胭脂退卻侍女,背對所有人,走向隊伍側面的空地,等走到安全之境,才停下,身影落寞。

    姬修與臨昭對視一眼,問:“娘娘,您不是有話對老臣講嗎?”

    胭脂優雅地轉身,銳利的目光流連於兩人之間,直截了當地道:“你二位,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肱股之臣,都是聖上最信任的臣子。如今聖上長辭,二位可曾想過蒼隱的未來?”

    一個女子,夫君剛纔離世,即能將悲傷一絲不苟地掩藏起來,表現出萬事自若的樣子,絕不是普通人!姬修意識到這點,心中莫名振奮。

    同樣的,臨歸有與姬修一樣的感觸,對胭脂刮目相看,亦慶幸聖上好眼光,所挑伴侶世間少有,將曾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臣離開聖上前,聖上曾說不論娘娘所誕是男是女,均立爲太子,成年後即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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