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124章 沉默的信仰
    臨昭望着她的身影,嘆息道:“江山社稷,如此重擔……臣看着娘娘現在的樣子,心都疼了!”

    姬修潸然淚下,互勉性地拍拍臨昭,“聖上的眼光不會錯的,只是苦了娘娘。今日起,你須隨時隨地跟在娘娘身邊,寸步不移,以保證她及小太子的安全。”

    臨昭點了點頭,忽而想起什麼,輕聲問:“丞相似乎有意隱瞞了一件物品,未曾示於娘娘。”

    姬修知道臨昭一定會問,便答:“聖上交留下來,定是有奇用,暫時別讓娘娘知道。”

    “可它本來就是娘娘的隨身玉墜。”臨昭大惑不解地道。

    “什麼?是娘娘的隨身之物?”姬修一聽,瞠目結舌,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記得很清楚,聖上消除娘娘記憶後,將它扣了下來。”臨昭知無不言,見姬修還處於震驚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丞相?”

    “這東西很有來歷,你先別告訴娘娘,待我查明後,再做定論。”姬修按捺住急促的心跳,攥着玉墜的手都快汗溼了。“天就快黑了,先歸隊回城,再做商議。”

    “好。”臨昭點頭同意,看着灰暗的天色,闊步走向軍隊。

    姬修跟在後面,心事重重,暗暗佩服帝王有先見之明,因爲他很清楚手中所握的不是一件普通的玉墜,而是一塊罕見的月光石。它的背後必定有着非同尋常的祕密,而這個祕密的主角是胭脂。

    待三人歸隊,軍隊載着奚桓遺體踏着黃昏徐徐啓程。

    胭脂坐在車內,怔怔地看着深愛的丈夫,努力打起精神。只消再過一日,天子戰死的消息就會被大肆宣揚,整個國家將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低糜時期。命運再一次將她推向權力與政治的巔峯,身爲他的皇后,身爲未來帝王的母親,她的悲傷只能持續一YE,因爲她有責任與義務謀劃蒼隱的未來,等明天太陽昇起的時候,她必須勇敢無畏地面對四國棋局,而這將是一個漫長又艱辛的過程。

    “我愛你,桓。我會像你一樣照看好我們的國家,會像你一樣善待我們的子民。”她哭着笑,然後笑着哭,將絕望轉爲信仰,將脆弱築成堅強,許他一個莊重的承諾。

    回城之時,天色已黑。聽說大軍已回、君王蒙難,全漕州百姓出城夾道相迎。火把將整座城池照得透亮。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披麻帶孝者成排列隊,老遠見着隊伍,就叩拜成黑壓壓的一片,哀天慟地嚎哭起來。整個情形見者落淚,聞者傷懷。

    胭脂撕裂素色衣襟結了朵白花挽在髮鬢邊上,堅持下車步行,一手扶着車轅,一手被侍女小心攙着,目光從近處掃向遠處,將民衆悲情全都看在眼裏,得到的震撼遠遠超過預期。她感動得一塌糊塗,卻沒有哭,因爲她必須像奚桓一樣打理國家,而軟弱無濟於事。

    這一路,原本只需一半炷香時間便能到達漕州城都督府,卻走了整整一個時辰。許是因爲累極了,剛到都督府,她就暈了過去。衆人被嚇了個半死,慌手慌腳地又是請大夫前來診斷,又是急急忙忙地佈置帝王靈堂。

    等胭脂醒來時,已是深夜,掙扎着一定要去靈堂。侍女們拗不去,只得將路也走不穩的胭脂擡了去。這一去,姬修及一票漕州官員們嚇得心都提到了嗓門兒口,紛紛來拜。

    望着巨大的奠字,早換了一身白的胭脂只覺得痛不欲生,擺手退卻閒雜人等,道:“本宮來爲聖上守靈,各們卿家退守外堂吧!”

    擁堵的人羣魚貫而出,只餘下姬修、臨昭及立則。

    “扶本宮過去!”她招了侍女扶自己到靈柩前,跪坐在蒲團上,而後將侍女也遣散掉。

    姬修吩咐人把了堂門,帶着臨昭及立則跪在她身後,道:“娘娘是有話要說嗎?”

    “信使已經出發了吧?”胭脂聲線平穩地道。由於背對三人,無所顧忌,一閉眼,兩扇長睫毛便眨出兩行淚,而她的身形未動分毫。

    “是的,八百里加急。”臨昭答話,聲音很沙啞。

    “好。”生怕被他們看穿自己,胭脂只說了一個字。

    “臣已經特別交代過信使,讓其趕到都城後,先與禁衛軍統管原剛聯絡,做些準備,以防有變。”姬修交了交底:“原剛是微臣的門生,請娘娘放心。”

    禁衛軍有一萬人,戰鬥力很是厲害。若真發生不測,倒是可以與明淵候手上兩萬兵力持續一陣子,起碼突圍不成問題,只不過是個險招。胭脂想了想,道:“就這樣罷。”

    “娘娘,其實臣倒是還有另一個主意,只是老師不太同意。”立則道。

    “丞相大人是明理之人。你說來聽聽無妨。”胭脂道。

    立則得到許可,道:“爲避免政變,不妨就地舉行國葬,派信使前去都城通知朝中大臣及各宗親前來祭奠,待其離朝,暗中派人接管軍隊即可。漕州兵力加上亦良撤回的人馬,共有有一萬八千餘,能確保娘娘無虞。”

    “不妥。霧烈軍隊正處玉霞關,燕陌親自帶領,且兵力不詳。時下我軍心受損,漕州無論如何不能發生動亂,須專心迎敵。外敵當前,凡是有愛國心的大臣都會以大局爲重,就依丞相所言行事。”胭脂溫和地道。

    立則沉默地低下頭。

    “我知道你是爲娘娘着想,但眼下境況不允許這麼做。霧烈軍隊就在對面,朝發夕至,你肩上擔子很重。”丞相安慰道。

    “立則,你得替本宮守住漕州一月,且守城期間,須每日遣使向本宮報道。一月後,本宮親自坐陣。”胭脂銀牙緊咬,從袖口處取出奚桓留下的結髮,放於掌心,雙手交握,對靈祈求:“願聖上佑我蒼隱國運。保衛家國,人人有責,月兒就算粉身碎骨,也決不皺下眉頭。”

    “娘娘!”三人聽得誓言,感動之餘,滄然淚下。

    “都下去罷,本宮想單獨呆一會兒。過了今晚,由明日辰時起,日夜兼程,迎聖上回都。”她朝後揚了揚手,三人依言退出。

    門輕輕合了起來,寂靜圍繞四周。她獨自跪坐棺前,睜着早已紅腫不堪的眼,任燭光在視線裏模糊成一片,憶起許多舊事,腦子裏亂轟轟,茫茫然無所適從。

    不久前,在大雪紛飛的冬日,她以皇后之尊代表霧烈國爲燕康守靈。而今,她再次成了未亡人,再次以一國皇后的身份爲丈夫守靈。她才二十歲,如花開放的年紀!爲什麼命運讓她做戰爭的陪葬品?爲什麼幸福離她這麼遙遠?

    “桓,你告訴我,爲什麼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是這樣的結局?爹爹是,孃親是,燕康也是……現在,連你都是。”她捶打着地面,放聲而泣。“爲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把你們全部都帶走,就剩我一個……我怨,我恨,我傷心甚至絕望……”

    如果她還是當初身在霧烈的胭脂,以冷漠爲秉性,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徹心扉。如果此刻躺在木棺裏的男子從未教會她活着的信念,她也許會選擇死亡去陪伴。

    可惜,她做了他的妻子,做了他最愛的人,做了最愛他的人。所以,今夜是她一生中最難跨越的一個夜晚。

    有些脆弱,只可以在無人的時候流淌;有些愛情,只可以用眼淚去昇華和傳達。當一切情感放縱過後,她將又會是個冷靜自持的女子,將把那些深愛過、深恨過、撕心裂肺痛哭過的痕跡一一埋藏在心靈最深處,永遠不會讓人觸及。

    四國曆史的局,看不透的永遠是真相。胭脂以一YE悲傷換沉默的信仰,旁白塵世芬芳。

    同樣是這一頁,梧桐疏雨,香菸漫漫。

    有一個絕色女子靜坐在供奉神明的廟堂前,微微眯起的眸子盛着毒惡的光芒,冷得令人心神發慌。四國中,從來沒女子像她這般狂妄與瘋狂,亦從來沒人發現她的心腸堅如鐵石,而她的手段勝過任何一場戰爭所造成的罪惡與死亡。

    “主子!銀風大人到了。”丫鬟輕聲道,而後知趣地退了出去。

    銀色身影飄然即到。如果不細心,根本就聽不見他進門的任何聲響:“嫣兒,人我給你帶回來了。你要怎麼處置?”

    “沒人察覺吧?”她站起,轉身所說的第一句不是關切的話,而是圍繞她要得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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