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給您送晚膳過來了!”是春華,人未見聲先聞!
胭脂快速地瞥了眼窗外,早先掛在窗櫺兒上的夕陽餘光早就沒了影兒,天空昏暗一片。這想來想去的,又虛度了一日!沒等她嘆息出口,春華已將膳食端到面前,單手奉了盅湯遞給她。
胭脂正要接,忽感春華背後射來一道亮光,慌忙偏過身子,順手將春華一推,大叫一聲:“快趴下!”
‘嘩啦啦——’春華倒地的同時,豐盛的膳食全被打翻,瓷片、小菜、點心、肉湯、米飯一地都是。而另一方,胭脂閃讓及時,亮光‘唰’一聲釘在躺椅扶手上!是把柳葉飛刀,下邊釘着一張字條,刀尾晃了幾下才穩穩停住。
驚魂未定的春華被濺了滿身飯湯,望着飛刀,趕緊爬起來,整個撲擋住胭脂的身體,生怕還有下一把飛刀似的,失聲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本就守在屋外的侍衛們聽得這聲叫喚,紛紛破門而入,剎那間便將屋子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緊接着,整個都督府立時大亂,侍衛們四處搜索可疑人員,人心惶惶。
老實說,有人膽敢這時闖入都督府,胭脂也是吃了一大驚,因爲她清楚臨昭有多盡職。還是侍衛們開口問侯之後,胭脂才反應過來,推了推以身體護衛她的春華:“春華,刺客已經走了了,你先起來吧!”
春華兩眼瞄了瞄四周爲數不少的侍衛,跳得飛快的心漸漸安穩,極端小心地站起,退到旁邊,而她身上的菜飯湯水,則連帶沾了胭脂一身。“娘娘,您沒嚇着吧?”
這丫頭!明明被嚇得魂兒都快沒了,開口所關心的卻不是她自己!胭脂擠出一絲柔柔的笑,權當安慰春華,眼角注意到飛刀下的紙條,便伸手拔下刀,攤開細看。
這一看,可把胭脂給驚呆了。書信的內容極端震撼,大意是提醒她褚嫣並非在水金城;但更有衝擊力的是:書信的字跡竟然是修越的字跡!
“修越!”胭脂喃喃念出口,雖然聽範霜提及,可她心中的修越仍然不可複製。就算修越曾經追殺過她,她還是從骨子裏不相信修越能做出那麼多壞事。一個像玉一樣透明的人兒,哪可能染血?
“娘娘!”春華伸手在胭脂眼前晃了晃,然後指着胭脂身上的衣衫,道:“奴婢先替您取身衣衫過來!”
胭脂點頭許了,思維飛轉。顯然修越並未下殺手,可這信兒準確嗎?萬一是圈套怎麼辦?既然他能潛入都督府,她派兵前往水金城的計劃就已泄露,那麼漕州城是座空城的信息很快就會走漏……萬一……
“娘娘!”臨昭從衆侍衛中擠入,顯然是從外邊匆匆趕回:“您受驚了!”
“你們……都下去吧!”胭脂捏住字條,指了指擁在一起的侍衛們,後將飛刀遞給臨昭。“你看看吧!”
“娘娘,這刀……像是您從前用過的!”臨昭接手一看,感覺特別眼熟,“是霧烈精鐵所造,好像還刻着字!”
胭脂驚了一下,接過手再次查看,的確是她自己慣用的飛刀,從前護送燕陌時與臨昭交手沒有少用,適才注意力都集中到字條上,倒忘記它的存在。手一觸,刀柄反面上的確還有字,定睛細看,上面刻着兩個字——初見!
初見,修越……那樣青蔥的歲月忽然從腦海裏蹦出來!
大約是四國160年的春天,霧都的楊柳已經抽芽,微風習習。胭脂正在內城侍衛營裏對着靶位勤練暗器之術,使的便是飛刀。修越牽着馬突然從靶位後鑽出,馬上坐着嬌弱可人的惠寧公主。她與胭脂一般年紀,小臉兒白得像紙一樣,撫着胸口不停喘氣,看樣子是馬受驚了。
忽然出現的兩人讓胭脂措手不及,出手力道不準,飛刀像流星般射出去,直奔已經受驚的馬!
“呀——”胭脂驚叫起來!萬一再驚了馬,怎生是好?若公主怪罪,她一定小命不保。
哪知,那張書生氣十足的面孔笑如春風,帶着溫潤的質感,輕輕一揚手,便扣住她射出的柳葉薄刃。惠寧驚惶的臉轉眼間笑容燦爛,而他雙眉彎彎,對因失手而傻楞住的胭脂促狹地道:“
胭脂的臉一下子像火燒般,紅得像猴子屁股,趕緊低頭對公主行禮:“屬下向公主請安!”
“你叫什麼?”惠寧嚶嚀出聲。
“屬下名胭脂。”胭脂答得乾脆。
“你可知這是褚旭國來的貴客?”惠寧又道。
“屬下知罪!”不管是否有心,錯了便是錯了。胭脂並不否認。
修越爽朗地大笑,雙手把玩着飛刀,接連將其上下拋了好幾次,明淨的雙眸忽然泛起一絲溫柔,道:“你的名字很動人!”
被頭盔蓋住大半個臉面的胭脂連脖子根兒都紅了,因爲從來沒有人這樣稱讚她的名字。那時,她還不到十五歲,花兒一樣的年紀;而修越年至雙十,傾城絕世!
“娘娘?”春華與一干宮女圍在她身邊。
“嗯?”胭脂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衣衫都污了,讓奴婢扶您先行換下再與臨團主商討事務可好?”春華體貼地道。一邊兒的宮女們主動伸手去扶。
胭脂瞧了瞧身上的衣衫,的確是不成樣子,便道:“好。臨昭,你先下去罷!”
臨昭識趣地步出房門,指揮侍衛們佈防。
房內,胭脂一言不發,任宮女們爲她擦洗換衫,腦子裏掛記着修越,思想不停跳躍閃爍。
離開滄城的那晚,修越對她說:“記住,你還有我。”
更近的,他翻越寒山而來的救護,以及那不着痕跡的擁抱……深情!她都知道。只是,這種深情,永遠不可以逾越。
還有,玉霞關前的追逐,他斷然不是真想要殺她吧!大概他已經知道燕陌已率大軍追上來,所以搶先一步攔截她。
想不到,他還一直留着那把飛刀!
只是,爲什麼他可以動用那麼多被控制的原本屬於蒼隱刺殺團的影子殺手呢?而今天,他爲什麼再次出現?他所傳達的消息是真的嗎?如果褚嫣不在水金城,又會在哪裏?她安排在對岸的軍隊大敗於奚柏、立則之手,難道一點動作也沒有?喫虧可不像褚嫣的性格!
指尖摩挲着飛刀柄上鐫刻的字,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胭脂心神微斂,猶豫着是否該相信修越送來的情報。
換完衫再用晚膳,胭脂一直在走神,其後招了臨昭及城中所剩的軍官,將城內防衛重新佈署一遍。最後,單對臨昭透露了褚嫣不在水金城的信息。臨昭也很喫驚,與胭脂一樣不太敢確信修越送信的意圖。
是夜,胭脂臥榻欲眠,卻久久不得安寢,所想盡是這些年走馬觀花似的光陰以及穿插在這些時光內的每一張面孔,還有那些愛的、被愛的、辜負的、被辜負的情路軌跡,直等到快要天亮,才閉眼淺睡過去!
她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修越,不爲別的,只爲那把刻着‘初見’的飛刀。她相信,那時的修越如她一樣純真無邪。
擔心失去行蹤的褚嫣攻城,胭脂下令派人前往附近的幾座城池調兵前來助守漕州。可惜,雖然她判斷正確,依然爲時已晚。
就在修越送信之後的第五天,褚嫣親自率約兩萬餘人,從棲鳳山直插蒼隱,涉江而過,呼嘯而來。飽嘗戰火的漕州再次陷入殺戮之中。
留城守軍加上新徵士兵也不過五千餘人,如何是褚嫣大軍對手?胭脂知道城破是必然的,但堅守亦是必需的,多守住一天,就有一天的勝算,其它城池就少一天的危險。蒼隱的大門,不能在她手下失守。於是,她挺着八個多月身YUN的笨重身軀,站在城樓之上,揮動幻光鼓舞士氣,做着她最後應該做的一切事情。
只是,寒風吹來的時候,她看着敵軍陣營裏耀眼之極的褚嫣,忍不住怒喊狂吼,忍不住痛哭流淚。她爲城陪葬不要緊,肚子裏還有一小段時間就要出世的孩子何其無辜?她怕黃泉路上見到桓時,無法交代。她怕辜負桓的深情,怕葬送蒼隱國的未來。
戰爭打響的第三天,血洗城門,如潮般的褚旭軍隊終於如願攻入城池,慌亂的戰爭慘象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