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在國內比賽得太輕鬆,我確實太過懈怠和輕敵了,用這樣的狀態去參加世錦賽可不行。百草,謝謝你今天提醒了我。希望一星期之後的實戰,你能夠繼續給我驚喜。只是,不要是像你的頭髮這樣的驚喜了。”

    說着,婷宜又覺得好笑起來,甚至用手摸了摸百草的頭髮,邊笑邊對初原說:

    “你看看,哪有女孩子的頭髮做的這麼古怪這麼難看,都這麼大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聽到婷宜打趣百草的頭髮,松柏道館的弟子們不由得紛紛盯住百草的腦袋,見她的頭髮確實又古怪又醜,幾個新入道館的小弟子忍不住跟着婷宜哈哈笑起來。

    然而只是笑了幾聲。

    練功廳裏就變得死寂異常,不僅跟百草相識多年的秀琴、阿茵、萍萍這些大弟子們看出氣氛不對,就連剛纔笑出聲來的小弟子們也覺出了不對。

    “今天下午,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就像被人扇了一記耳光,百草的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她緊緊握住雙拳,僵直地站着。

    “就算我的頭髮再醜,你也不用當衆嘲笑我兩次。而且,我與你實戰,無論是今天下午,還是一星期之後,都不是爲了給你驚喜,而只是爲了——”

    她的臉色蒼白,雙頰處卻如火燒一般紅,眼底也彷彿有火在燒。她盯着婷宜,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要戰勝你。”

    說完,她側轉身體,向初原的方向行了個禮,僵聲說:

    “初原師兄,歡迎你回來。”

    然後又向喻館主夫婦的方向行禮,她僵直着身體走出練功廳,身後鴉雀無聲了幾秒鐘,隨後響起婷宜歉意的聲音——“對不起,我沒想到百草會介意我評論她的頭髮,有機會我會去向她道歉。不過今天是迎接初原哥哥回來,大家不要因爲這件事影響了氣氛……”

    再然後,百草就聽不到了,她僵硬地走出了練功廳,走出庭院前的草坪,走過小路,走到小木屋前的那棵大榕樹下。暮色沉沉,有鳥兒在樹葉間飛來飛去,她頹然地低下頭,死死咬住嘴脣。

    夜晚。

    胖周大排檔。

    百草像往常一樣忙碌地點菜、傳菜、結賬,不少客人對她奇異的髮型指指點點,阿健、阿英也對她的頭髮打趣了半天,說她應該去打官司,控告那個幫她理頭髮的人破壞市容。

    可是,她只是很麻木。

    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憤怒。

    晚上九點鐘,若白和百草結束了在大排檔的工作。夜已經很深,但是因爲是週六,街上還是很繁華。集市兩旁各攤位扯起的一串串小燈泡如繁星般連成一片,每個攤子的生意都好得熱火朝天。

    跟在若白身後,百草默默地走着。

    自從頭髮被剪成這個樣子,有很多人笑話過她,可是她從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感到沮喪和羞恥。她有什麼資格對婷宜發脾氣呢,所有人都嘲笑她的頭髮,婷宜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忽然。

    一個頭發染成金黃色雞窩狀的攤主青年闖進她的視線,她怔了下,見攤主青年正忙着將一臺九英寸的小電視搬出來,旁邊藍色的絲絨布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小飾品。在燈光的映射下,那些小飾品顯得比白日更加耀眼閃爍。

    “咦,小姑娘,是你呀!”

    攤主青年一擡頭看見她,驚詫地上下打量她,又圍着她轉了一圈,發出一連串響亮的讚歎聲:

    “嘖嘖嘖!半天不見,小姑娘變時尚了啊!看這髮型,不是大師做不出來,這纔是藝術,跟你的髮型比起來,我這頭髮就一個字——俗!話說回來,咱們也真是有緣分啊,我把攤子搬到這兒,居然也能碰到你!”

    不由分說,攤主青年取下那隻草莓髮夾,又把鏡子塞給她:“來來,你再試試這個髮夾,要是還喜歡,我就便宜賣給你了!”

    髮夾在她的掌心晶晶亮。

    甚至比白天的時候看起來更漂亮些。

    可是她的心情卻跟那時截然不同了,就如被什麼壓着一樣,沉悶悶的,透不過氣來。鏡子裏,她看到了自己的頭髮,這是剪完頭髮以後,她第一次認真地去看自己。

    是的。

    婷宜說的沒錯。

    真的很醜。

    就像是被狗啃過的一樣,有的短,有的長,有的地方還看起來禿禿的,就算她從來不在意自己的模樣,可是這麼醜的樣子還是讓她握着鏡子的手僵硬住。

    是她錯了。

    她不該對婷宜說那些話,婷宜說的只不過是事實,她的頭髮確實很古怪很難看。

    發現她沒有跟上,前方的若白

    停下腳步,回身看她。見她愣愣地站在飾品攤子前發呆,他皺了皺眉,走回去,看到她手中的那隻草莓髮夾,說:“如果要買,就快一點。”

    “小姑娘,既然你這麼喜歡,都看了兩次了,我就算你便宜點,八塊錢,快拿錢吧!”攤主青年打算做開攤的第一筆生意。

    “……對不起,我不想買。”

    草莓在她的手指下溫潤滑膩,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想要它的心情了,正要將髮夾放回攤子上,一個溫婉的聲音笑着從她身旁傳來:

    “啊,百草,你在和若白前輩約會啊。”

    夜風沁涼。

    百草不用回頭,就能聽出來那是婷宜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覺得從沒這麼不喜歡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可是不打招呼終歸是不禮貌的,她輕吸口氣,擡頭說:

    “婷……”

    聲音猛地卡在喉嚨裏!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和婷宜並肩站在一起的那人——竟然是初原。

    傍晚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他,而再次見到他,竟又是和婷宜一起。夜幕中,他秀雅挺拔,笑容如往日一般溫潤。可是看到他站在婷宜身邊,她卻覺得那麼遙遠,比隔着陌生的國度還要遙遠。

    “你們在買髮夾嗎?”

    婷宜笑着從她手裏拿起那隻髮夾,說:

    “很漂亮。我一直以爲若白前輩是冷冷的,沒想到也是照樣會陪女朋友逛街買東西啊。”

    百草手指發冷。

    她咬住嘴脣看了初原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垂下眼睛,她把髮夾從婷宜手中奪回來,對攤主青年說:

    “我不買了。”

    然後,她對面前的兩人行了個禮,說:“初原前輩,婷宜前輩,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婷宜喊住她,笑容溫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麼在意你的頭髮,不應該說出那些話,我向你道歉。”

    “……沒什麼,”百草悶聲說,“它本來就很醜,你說的沒錯。”

    “還有,我不知道你和若白前輩在戀愛,差點拆開你和若白前輩的搭檔,我很抱歉。”婷宜溫語說。

    百草霍然擡頭!

    “我沒有跟若白師兄……”她咬了咬牙,才困難地將那個羞臊的詞說出來,“……戀愛。”

    “傻百草,”婷宜笑了,“你已經長大了,交男朋友很正常啊,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沒有交男朋友!”

    百草忍不住提高聲音。

    “好,好,好,你沒有交男朋友,你沒有戀愛,”像哄小孩子一樣,婷宜微笑着,溫柔地看向初原,“多可愛,百草害羞了呢。”

    她真的怒了!

    她沒有交男朋友!她沒有戀愛!怒衝上來的血液使得百草的臉頰都要漲破了,她握緊雙拳,預備向婷宜再次澄清時,卻看到了婷宜望向初原的笑容。即使是站在廉價的排擋一條街,婷宜也如月中仙子般美麗出塵,她笑容溫柔,眼波如水,彷彿眼中只有初原一個人。

    婷宜是那麼美。

    百草心中酸澀,想到剛纔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又想到自己此刻生氣的樣子一定更醜,忽然所有的怒火又都慢慢涼了下去。

    “不要開百草的玩笑了。”

    夜風中,初原的聲音一如三年前一樣清澈好聽,有着很輕的鼻音,彷彿是從清秀的遠山中迴盪過來的。

    “若白,百草,一起去喫宵夜吧。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很想念家鄉的小喫。”耳朵裏聽到初原對若白說話,百草怔怔地望着地面,竟有些恍惚。

    “你們去吧,百草回去還要訓練。”

    若白回絕了。

    跟初原、婷宜道別後,若白走了幾步,見百草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皺眉冷聲說:

    “走了!”

    茫然地向前望去,初原和婷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夜市裏,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百草沉默地跟在若白身後,走在回松柏道館的路上。

    月亮彎彎地掛在夜空。

    走出夜市。

    街上漸漸冷清。

    “如果不喜歡她,那就在比賽中堂堂正正地打敗她。”

    若白的聲音淡得如同夜風。

    兩個人一前一後,身影被月光長長地映在地面上,除了他和她,街上再沒有任何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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