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閣水榭外臺上,靖安王宋珩,正與衛國公世子汪昱倚坐在花梨羅漢榻上,半翹着腿,晃着頭,跟着那“嗆嗆”搖板打着拍子。
他半眯着眼,用手指挑起身側案几上玉碟中一串紫玉葡萄,仰着頭,咬下一顆來,又“呸”一聲吐了出去:“什麼玩意兒,沒去歲的好喫!”
旁邊的汪昱笑道:“自然!去歲時,這還是西疆千里送來的新鮮果子,放冰窖藏了一冬,自然皮老肉澀,不比鮮嫩之時啊!”
宋珩將那葡萄放回碟子裏,閒閒道:“爺我還是喜歡新鮮的。”
汪昱一笑,湊到宋珩跟前:“那王爺不去斗香會上看看?今日可有許多京中的新鮮面孔。”
宋珩擺擺手,轉過頭,挑起一側嘴角,笑着看着他:“那些閨閣女子,乏味得緊,盡是些錦繡樁子、金玉草包,難道世子,挑中了什麼中意的?”
汪昱打着哈哈,咧嘴一笑,眉眼間比女子還燦爛幾分:“非也非也!王爺不懂,小人雖愛女子,可惜只愛那閨閣中的清秀女兒,如花如露,令人疼惜。可這女子若是出了閣,便如落花碾作泥,沒了那靈秀之氣,是以小人對女子,從來只是遠觀,況且,小的早已立誓,今生不可娶妻!”
宋珩也哈哈一笑,挑了顆冬棗塞到嘴裏,頗有遇到知己之感:“怪道子暘兄年過十七,也未說親,小爺我亦不想娶妻。不過,你這衛國公府世子不娶妻,將來世子之位要傳給誰去?”
汪昱一本正經道:“不娶妻,不表示不生兒子啊!”
二人相視一笑,又同時大笑起來。
笑夠了,汪昱捧上一杯茶,一雙笑眼似含着春水,道:“容小的放肆一回,想與王爺同飲一杯茶。只因平日裏,老聽人說我怎的離經叛道。不想王爺,竟也是個開悟看透的,怪道喜歡這出《浣紗記》,也是羨那范蠡攜了美人,歸隱而去吧!”
宋珩那市井豪氣顯現出來,當下也舉起杯,一飲而盡,道:“這梨花茶雖然香甜,卻少了幾分回味,今日與子暘兄一見如故,改日,請你上千金樓喝花酒去!”
汪昱也飲盡茶,放下杯盞,掩了掩口,道:“一言爲定!早聽說千金樓的離月姑娘,才貌雙絕,還得請王爺帶小的去見識見識。”
宋珩擺擺手,面上笑容顯得和氣幾分:“見識算不上,我看你這府中,美人兒當真不少,這唱西施的,就不錯!”
汪昱道:“子暘心中的絕色,那是玉爲骨、雪爲膚,芙蓉爲面,楊柳爲姿。今日斗香會上,倒是有個這般堪稱絕色的女子,可惜年歲尚小,不知日後是何形狀。”
“哦?”宋珩似來了興趣,問道:“誰家女子,能得世子青睞?”
“內閣安大學士府上的,安家四姑娘。”
宋珩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稍稍往後靠在迎枕上,又撿了粒桂圓乾塞到嘴裏:“那我得空得去看看。”
汪昱忙欠身道:“王爺現在去?”
宋珩搖頭道:“今日乏了,我先回府罷。”
汪昱忙着人過來,低語幾句,一面陪宋珩往外走去。
待宋珩剛要登上馬車,見衛國公府隨從領了一人過來,碧綠紗裙,楊柳腰肢,生得嫋娜風流。
汪昱笑着道:“這便是方纔唱西施的旦角兒,叫做綠官兒,王爺喜歡,帶回府上便是。”
宋珩哈哈一笑,快慰道:“好兄弟,爺我收下了,回見!”
說完,登上馬車,往南而去。
馬車剛駛出衚衕,坐於車內的宋珩立馬道:“拿盆來!”
伺在他身邊的兩個小廝,忙取了痰盂。
只見宋珩張口便吐出一團紅乎乎的東西。
“爺!他們敢給您下毒?”那名大雙的小廝道。
他這兩個小廝乃是雙生姐弟,生得一模一樣,在外均扮作小廝,煞是清秀精緻。
宋珩閉眼運氣,緩緩道:“不是。只是這桂圓乾中,隱隱有催發氣血的藥物,我不喜歡。”
大雙小雙瞬間懂了,也就是有催情的效果,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那他們什麼意思?還又送個女人給您,皇上賜了那麼多,太子和平遠王也都送了不少,咱們王府中都要住不下了。”
小雙不解道:“那您爲何不跟老國公明說呢?”
宋珩看着他,沉聲道:“在找到告密者之前,誰的話,都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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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到香雪海中。
毓芝在辨香會上出盡風頭,得意洋洋。
最氣憤的,莫過於蘭陽郡主周娟娟。
雲霜被廷雅教訓一頓回來,便混在人羣中,看大夥兒辨香玩兒,廷雅則去尋了靈芝聊天。
雲霜見周娟娟鬱悶,大咧咧勸解她:“她那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安家四姑娘沒來玩而已,嘿,我們靈芝的鼻子,那是比什麼都靈,就連你昨兒個晚上喫過什麼她都能聞出來。”
周娟娟瞪她一眼:“怎麼聞,聞屁?”
雲霜氣得不行:“你才聞屁呢!”
邊上一個細小的笑聲傳來,兩人回頭一看,見是秀芝。
她今日也落落寡歡,似影子般,一直縮在角落裏。
見兩人看她,怯怯道:“我四妹妹真的那麼厲害麼?”
雲霜訝異道:“你都不知道?就連安二老爺制香,都要仰仗靈芝的鼻子呢!”
周娟娟打量她一番:“你也是安家的姑娘?”
她這把嗓門頗大,一時吸引得好幾個人往這邊看來。
秀芝點點頭:“是,奴是安家三姑娘。”
周娟娟詫異道:“那你怎麼制香也不行,辨香也不行?”
秀芝臉騰地就紅了,又見周圍許多人都往她這兒看來,只覺人人都在朝着她指指點點,嘲笑不已。
捏緊了帕子,心中又恨又羞,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只見人羣中的許振上前一步,清聲道:“世上萬物各有其妙處,就像海棠,雖絕豔卻無香,但從不影響世人對其喜愛。郡主以爲然否?”
秀芝擡起眼,感激地看過去,渾身如墜雲端,輕飄飄起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高高在上、俊美無雙的許公子,會爲自己講話!
周娟娟那還能去反駁,見許振跟自己說話,早歡喜得情不自禁,只知道拼命點頭:“還是許公子有見識。”
在他身側的景榮公主卻不舒坦了,這女子如此不起眼,竟能讓許振這般人物替她說話,她第一個不服氣!
便鬆開挽着毓芝胳膊的手,下巴一擡,往前一步道:“那也不一定,西府海棠就是又美又香的!”
這海棠花中,確實是只有一味西府海棠,又美豔又沁香。
可這西府海棠只有衛國公府與皇宮御花園中有,其他人哪知道那麼多?
衆人都等着看許振怎麼回答,哪知他微微一笑,恭敬道:“在下只是舉個例子,還是公主博學,自然也有像西府海棠一般姿香雙絕的人,比如公主殿下您。”
這下換成景榮歡喜地在雲端飄了。
雲霜挽起剛剛與廷雅過來的靈芝胳膊,低聲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就是小人嘴臉!溜鬚拍馬!”
周娟娟嫉恨得直喘氣,瞪着景榮。
靈芝卻覺奇怪,她每見一次這人,他面貌都不一樣,對外人冷如寒冰的樣子,在靖安王前卑躬屈膝的樣子,與自己說話是親切友善的樣子,以及現在,確實是有點令人憎惡的樣子。
只聽汪昱的聲音傳來:“西府海棠?再過半月就該開了,到時候再來個海棠宴如何?”
衆人紛紛響應,他領着許振並幾個公子哥兒往另一側去了。
景榮公主還和周娟娟對峙着,這表姐妹二人,景榮嫌周娟娟粗野鄙俗,周娟娟又嫌景榮嬌氣做作,早看不慣對方。
毓芝自覺有了景榮撐腰,冷笑一聲,接着方纔的話題道:“確實是,有的花,雖不香,可是好看。可有的人呢,既不香,又不好看。”
景榮聽罷哈哈一笑,拉着毓芝就走了。
周娟娟恨得牙癢癢,一跺腳:“小賤人,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