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宗留送走宋琰,窩着一肚子火回到後院廂房花廳,向坐在榻几旁的許振一拱手:“讓許監軍久侯了!”
許振一身淺蒼色直裰,低頭把玩着案几旁牆上取下的一張裝飾精美的牛皮摺疊弓,見金宗留進來,將那弓放到案上,嘴角掛着絲若隱若現的淺笑:“王爺辛苦,剛剛經歷這麼大的事,還忙着操持軍務,還請節哀。”
金宗留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平日兇厲的面色滿是哀痛,坐到許振對面:“老夫也沒想到,竟然遭此橫禍,取我子性命之人,老夫必要他血債血償!”
說到最後,咬牙切齒,嘴角那道傷疤在燭火中顯得格外猙獰。
“哦?”許振擡眼看向他:“王爺可知道是何人所爲?”
金宗留冷哼一聲:“私仇當放在一邊,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擺在眼前。許大人,請恕金某交淺言深。你在朝中,當能看得更清更透纔是。如今這平遠王狼子野心,將東宮步步緊逼,到這西疆來,明爲剿滅樓鄯,實則處處與我作對,他想喫的不是樓鄯,怕是這西營三省的兵力罷!”
他知道許振是東宮的人,可有了宋珩那個先例,他也不敢貿貿然說得直白。
許振面色絲毫不改,依舊波瀾不驚,放下那摺疊弓,正色道:“王爺與總兵大人的恩怨,許某不管,也管不着。許某隻知聽令行事,殿下讓我來助王爺一臂之力,王爺不必繞圈子,有事直說就行。”
金宗留見他主動挑明,倒是心頭一鬆,表明了立場就好辦多了,當下緩下臉笑笑,開門見山:“老夫有辦法讓平遠王在追擊樓鄯騎兵的路上再回不來,只不過,想找監軍大人借東西一用。”
“王爺請說。”許振目光幽幽。
“火雷。”金宗留咬着牙吐出兩個字。
許振黑黝黝的瞳仁頓時一縮。
宋琰從都督府回去後,徑直去了宋珩所在的院子。
“……金老頭已經沉不住氣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再掩飾,恨不得立時命府中護衛將我拿下,呵。”
宋琰心情極好,一面說一面坐下,發出一聲輕笑:“他們應該連夜籌劃如何對付你我呢!”
不知不覺,他已將宋珩完全看成自己這邊的人。
宋珩剛要睡下,披了件程子衣就出來見他,端起茶盞抿了口濃茶醒醒神,打着哈欠:“玄玉虧你還笑得出來,鬼知道這次他們耍什麼把戲,會不會趁我們落單時直接埋伏下五百刀斧手……”
“哈哈!”宋琰聽他說得可怕,反而開懷大笑起來:“我倒真希望他有那麼蠢。”
他精神奕奕,指尖輕叩桌案:“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清楚他到底要如何對付我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怎麼才能弄清楚呢?”宋珩皺皺眉。
宋琰自得一笑,不直接說出宣德帝的密旨安排,反而轉了話題。
“方纔我去忠順侯府的時候,發現他府上還有客人。”
“客人?”宋珩迎上他的目光,聽他繼續把話說完。
“有婢女端了煮茶的器皿往裏去,金宗留一家子可都是在哈密呆了幾十年的,早喝慣了奶茶,誰還大半夜的煮茶呢?”
宋珩一愣:“除了我們幾個京師來的,當不會有別人,你是說,許振?”
宋琰意味深長看向宋珩,“你說若是金宗留在這個時候見許振,他們會聊什麼呢?”
宋琰半眯起眼,見火候差不多了,方對宋珩開口道:“所以我得及早將許振爭取過來。”
宋珩果如他所料,沒有反對,而是鎖緊了眉頭:“許振可是太子的人,如何爭取?”
宋琰哈哈一笑:“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小弟自有辦法。不過,眼下得找個能與他說上話的機會。”
他沉吟着:“不如明日查看軍備的時候,我找個機會單獨與他說幾句。”
“玄玉。”宋珩皺了皺眉,往前欠起身子:“你就這麼找他說話,信不信金老頭轉頭就知道了。”
宋琰蹙起眉頭,沒錯,在忠順侯的地盤,要瞞着他和許振打上交道,實在是太難了,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在考慮的問題。
“那如何是好?王兄可有辦法?”
宋珩歪頭挑起一側嘴角輕笑:“我倒是有個主意。不過,這人立場不明,玄玉若是勸服不下又當如何?”
宋琰好整以暇一笑:“那就將他交給王兄你報仇如何?”
送走許振之後,已近子時。
金宗留躺在牀上,腦中思緒仍然紛呈混亂,這次必須一擊即中!
許振這人到底可不可靠?
看東宮的意思,宋珩也是自己人,可那就是個混子、攪屎棍!
整日裏帶着個女人跟在宋琰身後跑動跑西,一點兒忙指望不上。
他越想越不放心,對於看人,混跡草原沙場三十多年的忠順侯,對風吹草動都格外警惕。
許振這人,看起來淡泊得很,他最怕這樣的人。
他喜歡有慾望的人,愛財,愛名,愛酒,愛賭,或是愛女人。
男人很少有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只要知道對方喜歡什麼,他就有辦法對症下藥。
可這人,他有些看不透,關鍵是他還聰明。
一個讓人看不透的聰明人,敢用嗎?
可如今不用他又能怎麼辦呢?
火雷他有現成的,他的人也不在宋琰的監視範圍內,這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他坐起身來,披上外袍出了寢房門,穿過廳堂來到房門口:“來人。”
“是!”
即使在凌晨,門外的護衛也絲毫不敢懈怠。
“派人盯着許監軍,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好了。”
“是!”那人領命而去。
金宗留走回牀榻邊,又將晚間那計劃在腦中過了一遍。
若許振這邊沒有問題,只要樓鄯那邊選好了地方,他們就可以開始動手了。
窗外天色已開始發青,他終於闔上了眼。
許振住的地方離宋琰與宋珩的院子不遠,只隔了一條街巷,等他從忠順侯府的馬車下來之時,街巷中灑滿月光,夜色安寧,四下一片寂靜。
他淡然進了屋,一擡眼,發現靠牆案几上多了一盒香,忙鎖了門,將牆角青瓷蓮花爐挪出來,取出那篆香放置隔片之上。
青煙映着瑩瑩燭火,嫋嫋升騰而起。
他閉上眼,心頭默唸着香中傳出的訊息。
半晌,方將隔片上夾雜着白點的香灰撥進香爐裏,再換了一盤普通的松檀香放上。
和衣躺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