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血梅花 >第七章
    那個夜晚,直到那個日兵離開,柳東雨依然定着。日兵經過她身邊,偏了偏頭,似乎奇怪江邊還有人。日兵沒有停留,依然沉浸在憂傷中,步態還是不怎麼穩。日兵走出好遠,柳東雨方醒悟過來,拔腳便追。日兵憂傷的歌聲讓她沉入迷亂。那個人也唱過的,該死的歌!她責備自己這麼好的機會竟然錯過。唱歌的時候可以任由他,不管彼時他作爲丈夫還是兒子。但他離開江邊,就是一個日兵。他殺了多少中國人?不能放過他,不能對血腥的侵略者仁慈。

    轉過一條街,柳東雨終於靠近那個日兵。日兵不再搖擺,腰板挺得筆直。身上也不再有憂傷的氣息,而是隱隱透着殺氣。屯裏的狗嘶咬前,目光會先兇起來。那是嘶咬的信號,也是嘶咬的號角。偶爾也有深藏不露的。沒有兇光,還是慵懶的樣子。沒有誰相信這條狗會咬人。就是這條很迷惑人的狗突然間發瘋,猝不及防,看不到血甚至沒有牙齒印,可是幾乎可以致命。柳東雨又想起那個人,他沒用刀也沒用槍,可是她的心時刻在滴血。

    不能再犯錯,不能屢屢犯錯。

    柳東雨距日本十幾米遠的時候,日兵突然回頭。他大約聽到狂奔的腳步聲。日兵沒有任何遲疑和猶豫,舉槍射擊。柳東雨輕輕閃開,緊緊貼住牆。距離有些遠,得再近些。日兵不給她再靠近的機會。是的,他已經兇光畢露。如果有一把槍……柳東雨想起那把勃朗寧,也許是該有一把槍。那樣就不會這麼被動。不過這也不要緊,她確信自己可以對付他。槍聲可能引來別的日兵,但不至於那麼快,她會在他的同伴到來前清場離去。柳東雨緊貼着牆,慢慢地穩穩地往前移。槍聲停止,他肯定也在尋她。他不會有她那麼靈敏的耳朵,她是獵人。她合上眼睛。在森林裏,柳東風也像她這樣,突然間合上眼睛。那往往是最接近大型獵物的時候,危險和機遇同在。合上眼睛是在瞬間積蓄力量。他在向她靠近……他停住……他又挪了挪……

    柳東雨突然閃現,柳葉刀甩出去的同時,她伏在地面上。槍響了,子彈從頭頂飛過。柳東雨躍起,日兵倒下去。距他七八米的時候,她看到他迷惑和驚恐的表情。他試圖抓槍,手伸出那麼長。柳東雨飛腳把槍踢開。

    柳東雨蹲下去,想仔細看看這個日兵。因爲他的歌聲,她差點犯了大錯。

    柳東雨在他腦門畫上血梅花。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子彈在身邊亂飛。

    穿過兩道街,終於把日兵甩掉。柳東雨剛喘上一口氣,對面閃出一小隊日兵。柳東雨立刻返身,折進另一條巷子。日兵反應很快,顯然是去增援。後有追兵前有圍堵,也只能跑進小巷。這樣也好,在大街上就成了日兵的活靶子。柳東雨轉過哈爾濱的許多地方。那些年,除了他帶她去,她自己也閒逛。那時她還有自由,但對小巷不是很熟。她最常去的就是二丫包子鋪所在的巷街。巷子必定有出口,這個印象定勢誤導了她。結果柳東雨發現自己跑進死衚衕。稍一猶豫,柳東雨翻上牆頭,跳進一戶院子。院裏不知堆的木柴還是別的什麼,柳東雨腳底搓了一下,好在沒摔倒。她不敢停留,又跳進另一個院子。從第六家院子跳出後,終於看到一條巷子,巷口外就是大街。

    跑過兩條大街,柳東雨躲進哈爾濱公園,尋了個幽僻的角落,蹲下去。柳東雨確信甩掉了日兵,她奔跑的速度足可以追上柳東風。但天亮前不能出去。在這個夜晚,任何一個獨行人都會成爲日兵和警察重點盤查的對象。柳東雨有些緊張。更多興奮。雖然只殺了一個日本人,但攪得日兵不得安寧,至少這個夜晚這幫傢伙休想睡安穩覺。那個人一定也不閒着,沒準現在就蹲在那個日兵的屍體旁,凝視腦門上那朵血梅花呢。他困擾,迷惑,還是憤怒?他會想起她。如果哥哥已經被殺害,那麼能讓日兵腦門開花的只有她。對她的搜捕行動可能就會開始,但也說不定。她瞭解他,這很滑稽。她確實是部分了解他。他也可能單獨行動。他喜歡單槍匹馬。既可向上司邀功,又可以證明自己。他喜歡挑戰,這是他的原話。柳東雨知道他不尋常。但她不怕。她隻身到哈爾濱,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只有開始,沒有結束。他愛較勁,那就陪他玩玩,驗證誰是真正的獵人。

    連着五天,柳東雨沒有出門。須蒸發幾日。哈爾濱的憲兵、警察加上僞軍僞警得有數萬吧,死三個兩個不要說傷筋動骨,皮毛也傷不着的,但日兵腦門上有那個符號就不同了。血梅花殺手並沒有死。對日本人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訊息,更是讓他們毛骨聳然的咒語。

    第六天早上,柳東雨憋不住了。她先去索菲亞教堂,那兒人多,不容易引起注意。街口有日兵盤查過往行人,但不那麼認真。看到婦女,這些傢伙就來了精神,兩隻爪子會格外放肆。柳東雨觀察了一會兒,知這幾天日兵沒閒着,這陣兒顯然是鬆懈了。臉上又沒記號,日兵能認出來她來?這麼想着,柳東雨走過去。只有三個日兵,如果有危險,她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她被攔住。那個日兵肉墩墩的,連同他的手也是。他先在柳東雨腰上拍了拍,然後往上,摸住柳東雨的乳房,捏了兩下,又捏兩下。柳東雨稍稍扭了扭。刀在褲角處藏着,日兵若往下搜,她立刻結果他。日兵沒有往下搜的意思,因爲柳東雨扭,他捏得力度更大了。柳東雨叫出聲。日兵立刻瞪住柳東雨。柳東雨裝出害怕的樣子,捂住胸口。日兵粗暴地將柳東雨的雙手撥開,又捏幾下,才揮手讓柳東雨離開。

    從索菲亞教堂返回,柳東雨折到中央大街。突然就看到魏紅俠的背影。魏紅俠站在布攤前,正在買布。柳東雨疾步過去,喊聲嫂子。婦女回頭,一張陌生的臉。柳東雨忙說對不起,認錯人了。柳東雨狠狠咬咬嘴脣,怎麼可能是魏紅俠呢,再也見不到她了。婦女在和攤主侃價。婦女不只背影像魏紅俠,還和魏紅俠一樣喜歡花布。那個人每次帶花布給她,她都歡喜得撫了又撫。但魏紅俠沒做衣服,一件也沒做,所有的花布都在包袱裏。她是怕哥哥不喜歡吧。

    攤主沒有降價的意思,婦女仍在磨蹭。攤主見柳東雨久久立着,問柳東雨要什麼。柳東雨說照她說的價把布賣給她,剩餘的錢我補給你。攤主和婦女都有些愣。未等攤主答覆,婦女說我不要了,慌慌張張地離開。柳東雨想,婦女嚇着了。她怎麼像魏紅俠一樣害羞呢?柳東雨催促攤主動作快點兒。

    柳東雨追上婦女。她緊張地問柳東雨要幹什麼。柳東雨說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婦女看看柳東雨手上的花布,又看看柳東雨。柳東雨遞過去,喜歡就拿上吧。婦女異常警惕,我不認識你,爲什麼送我布?柳東雨說,你特別像我的嫂子,我好多年沒見到她,很想她,你就當是替她收下,求你了!婦女顯然被柳東雨打動,但仍有些猶豫。柳東雨塞給她,轉身疾走。眼淚如無聲的河,柳東雨努力控制,絕對不能在大街上哭出來。終於送嫂子一塊花布,這是她送給嫂子的唯一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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