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能想到的,四太太也許還想不到,可文娘能想到的,她要都想不到,那這個豪門主母,也的確就當得太失職了一些。進宮一路上她都在考慮:宮裏在臘月裏忽然來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沒準就是爲了蕙孃的親事。

    究竟是哪家的面子這麼大,還能請動宮裏的娘娘出面保媒呢?

    自然,以焦家身份地位來說,後宮妃嬪見了她,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但這卻並不代表一般官宦人家,也能令寧壽宮、坤寧宮同時傳話過來,將她請去相見。

    宮中地方寬敞,按例道邊又不允許植樹,從車裏一出來,四太太就覺得風直往骨頭縫裏鑽。兩宮客氣,派了暖轎來,要將她接到寧壽宮,四太太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回絕。

    還在轎子裏,她就犯起了沉吟,待到進宮,一眼見到權夫人、孫夫人、牛太太等人笑吟吟地在衆位妃嬪下首陪坐,牛淑妃、楊寧妃都到了不說,連這幾年很少露面的太妃都被邀出來,即使四太太見慣場面,也不禁有幾分受寵若驚,更是又好氣,又好笑:就爲了防備清蕙進宮,這些妃嬪們鬧出這麼大的陣仗,也實在是太給面子了吧。

    按焦閣老的輩分,四太太在皇后跟前還算得上是半個長輩,同太后那都是平輩相交。她作勢纔要行禮,太后、太妃都笑道,“幾年沒進來,倒是都生分了!還是免了吧!”

    四太太堅持跪下來,把禮給行完了,這才笑道,“臣妾見了娘娘們,哪有連禮都不行的道理。”

    她又給皇后等人行禮,皇后卻並不謙讓,只微微側着身子受了,衆人倒有幾分詫異,餘下牛淑妃、楊寧妃,都不敢受四太太的禮,紛紛站起來笑道,“您不必這麼客氣!”

    就這麼客套了一陣,彼此這才安坐說話,也無非說些當年如何給焦四爺治病下葬的事,連太后都嘆息,“四爺是極好的人才,他不出仕,先帝心裏是很遺憾的。只可惜被這病耽誤了,也是命薄。”

    即使明知道都是社交場上的客氣話,四太太還是紅了眼圈,“他沒福分也就算了,其實我們心裏最對不起的還是公爹。又讓他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

    衆人都嘆息了一番,皇后要說話,卻被她孃家嫂子——也是閣老楊家的二姑奶奶,以眼神止住。四太太看在眼裏,心底自然有幾分詫異:都說皇后這大半年來,思緒有幾分恍惚,平時說話做事,漸漸地沒那麼得體了。今天一眼看去,她人還是收拾得一絲不苟的,還當終究不過是謠言。不過,看孫夫人的表現,難道……

    “也還是有福分!究竟是留了個男丁。”太后卻顯得很精神,甚至有幾分興致勃勃,她今年也有五十歲了,可鬢邊頭髮,竟沒一絲斑白,看着說是四十歲的人,也一點都不過分。“叫什麼名字來着?今年也三歲多了吧。”

    “小名子喬,剛纔兩歲多一兩個月。”四太太說。

    太后和太妃對視了一眼,太妃忽然嘆了口氣,“可惜了,要是早生幾年,蕙娘就不至於耽擱到這個年紀了。翻過年也十七歲了吧?從小就得先帝的喜歡,還沒桌子高的時候,就時常進來了。小小年紀,就彈得一手好琴……怎麼樣,四太太,明年選秀,你可別捨不得蕙娘,該是咱們宮裏的,遲早是咱們宮裏的人,也該讓她進來,再耽擱不得嘍。”

    其實,按一般選秀的條件來說,蕙娘過年十七歲,已經算是有點超齡了。選秀稍微一限制年紀,不選她也是很自然的事。不過,該怎麼選,那就是宗人府的事了,現在宮中女眷不在宗人府那裏下功夫,恐怕還是因爲皇上那邊,有不一樣的看法……

    這種種思慮,在四太太腦中一閃即逝,她卻也沒有往深裏想——自從夫君去世,已經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了。她按公公的吩咐,笑着推拒了一句,“她那個性子,哪裏適合入宮。再說,家裏人口少,她祖父也就最寵着她了。要是進了宮,終究不便相見,老人家性子執拗,早就發了話,就算要選秀,他拼了多少年的老面子,也要和宗人府打聲招呼,放過蕙娘去呢。”

    楊寧妃和牛淑妃對視一眼,就連皇后,神色都微微放鬆:不管蕙娘進宮後會不會受寵,後宮的一畝三分地裏,已經有夠多大神了,再來一位,擠擠挨挨的,誰都不會太舒服……

    “既然這麼說。”太后也笑了,她看了權夫人一眼。“我就冒昧保個媒了。也是我老婆子多事,見到這落單的金童玉女,就忍不住想唱一出《定婚店》,把個月老來當。今早良國公夫人進來看我,正好大家都在,一說起來,也都覺得小兩口般配得很!媳婦,你說是不是?”

    皇后也笑得很真誠,“您說的,那還有假?我心裏也犯嘀咕呢,權神醫這都打了多久的光棍了,怎麼良國公夫人還不給物色媳婦,敢是太忙,又或者是太偏心,竟把這茬給忘了?被您這一提,我才明白了,原來天生的緣分,耽擱到了現在,是在等她呢!確確實實,不是權神醫,也配不上蕙娘這樣的人品,不是蕙娘這樣的人品呀,也配不上他權子殷!”

    即使早在太后那一眼時,心裏多少就已經猜出了端倪,但直到皇后這麼一開口,四太太才終於肯定了權家提的是次子權仲白,並且更是請動了這一宮的女眷來爲她壯聲勢,太后親自做保山。——權家人還是這樣,不行事則已,一出手,就是震驚四座的大手筆……

    不過,權家也不是誰都有這個面子的,即使換作長子伯紅,能否請動這一宮人也不好說。四太太環視一圈,心裏早打起了算盤,面上卻顯得很喫驚、很謙虛。“不是我妄自菲薄,蕙娘條件是不錯,可要配國公府的寶貝仲白,恐怕還差了那麼一截吧——”

    這是謙虛,也不是謙虛,良國公是開國至今唯一的一品國公封爵,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在二品國公、伯爵、侯爵等勳戚中,他們家一向是隱然有領袖架勢的。這一、二代雖然沒有女兒在宮中爲妃,但也沒停過和天家結親的腳步。不論是皇后孃家孫家、太后孃家牛家又或者是太妃孃家許家,寧妃孃家楊家,在權家跟前,都還輸了三分底蘊,就更別說焦家這樣崛起不過三代,連五十年都沒過,人丁又很單薄的門戶了。從門第來說,即使焦閣老權傾天下,但焦家還是輸給權家一籌。

    從人品來說,蕙娘是夠出挑的了,容貌才情無一不是萬里挑一,可權家次子仲白也是一樣樣的人中龍鳳。他是良國公元配所生,外婆是義寧大長公主——四太太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爲什麼阜陽侯夫人特地上門來看清蕙,那可是權仲白的姨母——也有皇家血脈,雖然不入文武之道,也沒在朝廷供職。可上到宮中妃嬪,下到文武百官,沒有誰不爭着和他結交,權家本來就高貴不錯,可這些年來卻是因爲他變得更加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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