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要拉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最好的辦法,還不是幫人的忙,而是讓人幫你一個忙。五姨娘自以爲自己幫了自雨堂一個忙,她對蕙孃的態度就隨和多了,雖不至於熟不拘禮,但也不像從前那樣,話裏話外,彷彿硬要和蕙娘分出個高下來。

    四太太和文娘忙於喫春酒,對家裏的事就沒有從前那麼敏銳了。孔雀回嘴事件,因爲太和塢也沒有告狀,自雨堂的下人管教得也好,文娘只是隱約聽說了一點風聲,和蕙娘夾纏一番,想要打聽時,蕙娘便提了藍珍珠頭面一句,只這一句話,就把文娘給打發了開去。

    民不告官不理,四太太就更樂得作不知道了。唯獨三姨娘,成日在家閒着無事,南巖軒離太和塢又近……清蕙兩三天總要去南巖軒打個轉的,三姨娘忍了幾次,見蕙娘幾次都沒有提起,她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

    “大年下的,你倒是把丫頭們都約束得那樣緊。”她多少帶了一絲嗔怪,“不見人出來也就罷了,符山去找孔雀說話,還被綠松給打發回來了。雖說你的丫頭們都被你管得沒脾氣了,但也不好這樣嚴厲,不是大家大族的氣象。”

    “要找孔雀,您得回廖媽媽家裏找去。”蕙娘輕描淡寫,見三姨娘張口就要說話,她忙添了一句,“廖媽媽本人沒有二話……孔雀平素裏也是有點輕狂了,這一次把她打發出去,也殺殺她的性子,日後回來,就更懂得做人了。”

    知女莫若母,這番話,四太太可能會信,老太爺也許還懶得追究。可聽在三姨娘耳朵裏,怎麼聽怎麼就覺得不對。蕙娘性子,外冷內熱,對自己人從來都是最護短的。自雨堂裏丫頭雖多,她會放在心上特別在乎的,也就是綠松和孔雀了。不要說孔雀頂了五姨娘幾句,就是真的觸怒了老太爺,恐怕蕙娘都要保她……

    “怎麼。”她不由蹙緊了眉頭,半開玩笑。“真因爲要出門子,現在對太和塢,也沒那麼看不上了?”

    當着母親的面,蕙娘是不會過於做作的,提到太和塢,她笑意一收,便輕輕地撇了撇嘴。

    她並沒答話,也用不着答話——三姨娘禁不住就深深地嘆了口氣。

    “還是以和爲貴……”她多少有些無力地提了那麼一句,卻也明白,自己是動搖不了清蕙的念頭的。“廖媽媽對你不說什麼,但你不能寒了養娘的心,讓孔雀在家多住幾日也好,但過了正月,還是接回來吧。要不然,你的首飾可就沒人看着了。”

    正是要換個人看首飾,才把孔雀打發回去的。蕙娘不置可否。“您要怕媽媽家委屈了,就多打發人和她們通消息,把廖媽媽請進來坐一坐,那都隨您,自雨堂裏的事嘛……”

    自從定下了清蕙承嗣,在她初懂人事的那幾年,老太爺和四爺是變着法子地傾注了心血教她。尤其最怕她女兒家耳根子軟,日後聽了幾句軟話、硬話,就由人擺佈去了,竟是硬生生將蕙娘養出瞭如今這一言九鼎的性子。只要她定了主意,休說一句話,就是一百句、一千句,那也動搖不了她的心志。三姨娘再嘆了一口氣,也就不提這一茬了。“我昨兒提早過去謝羅居,太太纔剛起來,周圍人也不多。我就找了機會,和太太提起了阿勳的事。”

    蕙娘神色一動,卻看不出是喜是怒,有沒有一點不捨。三姨娘看在眼裏,即使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女兒,她也有些佩服她的城府。

    雖說也還謹守男女分野,但蕙娘從小是在老太爺身邊見慣了焦勳的。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在焦鶴的那一羣養子裏,焦勳非但容貌人品都很出衆,和蕙娘也最談得來。蕙娘主意正、性子強,說一就不二,焦勳呢,三姨娘見過幾次,四太太也提過幾次,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論大事小事,又能讓着蕙娘,又能提着她別鑽了牛角尖……可惜,他命格不強,沒能託生在官太太肚子裏。這兩年,他在家裏的地位,漸漸地也有幾分尷尬,如非老太爺還看重他,早都不知被排擠到哪裏去了。現在還要被蕙孃親自從京城趕出去——這還不算,連焦姓都不肯給了。要知道,在地方上,焦家門人,那比一般的七品官還要有架子呢!

    雖說這要比藕斷絲連、餘情未了強,可蕙娘確實也心狠。就算有什麼情緒,她也藏得好,自己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太太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swisen.com”三姨娘輕聲說。“被我這麼一提,也覺得以後讓他呆在京城,他自己也不舒服。姑爺要是偶然聽到什麼風聲,見到他,心裏可能也會有點疙瘩。我看,就是這幾天,應當會對老太爺提起了。”

    老太爺每年年節都是最忙的時候,只在去年正月裏罕見地閒了一段時間,今年,焦家要比往常都更熱鬧得多。他有限一點時間,不是和幕僚商議,就是同門生們說心事話,蕙娘也有小半個月沒和爺爺照面了。不過,熱鬧將完,不但春酒到了尾聲,從京畿一地趕來的官員們也都要上差了,焦家即將回歸正軌,有許多被擱置下來的事務,也該有個後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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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松也就是在元宵節後,才同蕙娘說起石墨的。

    “我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好一段日子。”她應了這事,就再沒聲音了,如今一開口,淡然篤定的,才透出私底下做的千般工夫。“這丫頭開始還沒心沒肺的,全然看不出什麼不對。您把她放回家的那段日子,我還藉故跟着回去一道住了兩天。冷眼看來,家裏人也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要說有什麼操心的,那也就是她的親事了。”

    蕙娘身邊的丫頭,大多都和她一般大小,石墨今年十六七歲,按焦家慣例,再過兩年,也可以放出來成親了。

    像這樣有臉面的大丫頭,婚事要不是主人做主,或者就是家人自聘,很少有管事拿主意的。蕙娘嗯了一聲,思索片刻,“我記得她不是有個什麼表哥——”

    這樣不大體面的事,石墨也不至於掛在嘴上,不過偶然一提,蕙娘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綠松笑了。“這事說來也有意思,她表哥是在外頭做個小生意的,這您沒記錯。雖說也是憑運氣喫飯,但勝在是良籍。我聽她意思,她家裏原也遂意,想的是令她表哥也進府來做事,那就十全十美,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

    見蕙娘露出聆聽神色,她便續道。“偏偏呢,太和塢的胡養娘家裏也有個小子,勉強算是十少爺的奶兄弟吧,今年十四五歲,估計是早看上石墨了。家裏人這不就有了比較了?石墨本來還仗着她在您身邊服侍,到時候求您發句話,家裏人也不好說什麼。可您不是爲了太和塢把孔雀都給攆回去了嗎——這幾天我看她成天病怏怏的,怕就是爲這事犯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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