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人辦事快,後院裏持續了一天一夜的戒嚴狀態,在當天晚飯後,也就伴着四太太送來的點心無聲無息地宣告解除。花月山房少不得來人到自雨堂問好,文娘被這一打岔,可能也都不記得生氣了,又問姐姐的好,又問她家裏到底出了什麼事。

    說起來,她也就比蕙娘小了一歲多一點兒,一個年頭一個年尾……今年也是十六歲的人了,還是這樣,一時好兩時壞的,雖說當着外人,門面功夫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性子也還是太浮躁了一點。

    蕙娘一句話就把黃玉給堵回去了,“本來沒她的事,這麼東問西問的,還指不定有沒有她的事呢,不論是做人做事,還是小心點爲上,關她的事,她多開口沒錯,不關她的事,就要管,那也不該問我。”

    這繞口令一樣的回話,估計也把文娘給鬧迷糊了。她又打發了雲母過來:花月山房的大丫頭,在蕙娘跟前,能比黃玉多些臉面。

    蕙娘沒說府裏的事,倒是令雲母坐下來和她說話。“你是肯定要跟文娘陪嫁出去的,主子的體面,就是你的體面。主子在夫家吃了虧,你這個做大丫環的難道就很有臉嗎?有些事,你們姑娘想不到的,你要多爲她想想。”

    文娘說府裏的人才都奔着自雨堂去了,此言不虛,花月山房的使喚人比起自雨堂來,都明顯要弱了一層。雲母雖然處事周到性子和氣,辦起事來是很牢靠的,可性子綿軟,從來都不能節制文娘。身邊無人勸,慈母管得松,嫡母又是那個性子……老太爺沒空教,文娘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學了一肚皮的表面工夫,論到做人上,始終都還沒有入門。

    雲母也很爲難。“不瞞您說,光是這何家的親事,我們都覺得姑娘是該應下來的。可您也知道姑娘的性子……她是一心一意想要向桂家那位少奶奶看齊的。可何家的作風,您心底也清楚……”

    桂家少奶奶來京城不久,論出身,她親爹品級雖然在,但距離蕙娘這個圈子還有一步之遙,論夫家,小桂統領這幾年雖然受寵,可年紀輕起點低,身份又不大顯赫。按理來說,也鬧騰不出多少動靜的。可就因爲她實在是得到太多人的寵愛了,從楊家閣老太太算起,定國侯孫夫人、永寧伯家三少奶奶、宮中皇后、寧妃,哪個不是對她另眼相看,就連夫君也都寵得厲害。成親這幾年,膝下才一個女兒,那又怎麼樣?人家小桂統領擺明了這輩子是不納小了……成婚了的少奶奶們提起她,都有點含酸帶醋的,嘴上說是看不慣她的跋扈做派,心底怎麼想的,那可就不知道了。老爺少爺們,對她倒沒二話,可說起小桂統領,都有幾分天然的同情:懼內這名聲,可不是好擔的。唯獨沒出嫁的姑娘家,夫家沒定,還有得一爭,對這位少奶奶楊氏就很憧憬了。連文娘,因在家守孝,從未和她照過面的,竟都聽說了桂少奶奶的名頭……

    真要這麼說,何家的確是差了一點,何總督是個風流人,太太和兩位嫡少爺在京城,任上的姨太太可就多了,還有那些個上了十位數的小庶少爺……以文孃的氣性,看不上何芝生,也是人之常情。

    “親事就不說了。”蕙娘嘆了口氣,“就是家事,她也還差着火候呢。我說她,她是聽不進去的——”

    “哪裏聽不進去。”雲母細聲道。“其實姑娘心裏最聽您的話了。您前兒那麼一說,她回來雖發了好久的脾氣,可也還令我去託綠柱的人情……”

    她小心地看了蕙娘一眼,蕙娘也明白過來了:文娘哪裏是關心家裏的變故呢,都要出嫁的人了,家裏只要別反了天去,又有什麼事和她有關係?她這是氣消了,回來探自己的口風了呢。

    “那你們就等風聲過去了,再多問問綠柱怎麼說的吧。”她慢慢地說。“這種事,沒有我插口的道理。”

    雲母的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了:十三姑娘對花月山房,那是沒得說了。能開口提點到十分,決不會只把話說到九分。聽她意思,這件事即使以她的身份,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

    偏偏妹不似姐,十四姑娘只學會了姐姐的倔勁兒,一點都沒有學會姐姐的縝密。她對權神醫……

    雲母嘆了口氣:總而言之,以自己姑娘的性子,和姐姐和好,那是遲早的事,可在親事上,她再不會親自出口探問了。就連派黃玉過來,都是自己借府中事變的機會,巧言令色,才哄得她勉勉強強似乎默可。黃玉無功而返,自己要過來,那還得偷偷地來,此番回去,少不得要捱上幾句硬話了……

    她還要再設法套套口風時,謝羅居已經來人了。是令十三姑娘過去說話的——雲母自然也只能退出了自雨堂,往花月山房回去。

    可才走了一段路,剛過了自雨堂外的小石橋,雲母的腳步不禁一頓,她喫驚地望着十餘個健僕神色匆匆地往園內深處過去——帶隊的那婆子,竟連她都沒認出來,似乎根本就不是後院裏有臉面的僕役……

    她一下就又把自雨堂拋到了腦後,忙忙地碎步上了假山,尋了個高處,在一塊山石後眺望了許久,這才一路小跑,回了花月山房。

    時過七夕,花月山房的花兒倒是謝得差不多了,只有院子天棚底下有幾盆應時花卉點綴。雖說院子上空紮了個大天棚,開門一進去便覺蔭涼,且又無蚊蟲叮咬,還有屋內隱約透出的薄荷香,也算是一派人間富貴的景象了。但同自雨堂那飛流四注、凜若高秋,裏裏外外那一片清涼世界的格調相比,卻又還是多了一絲煙火氣。雲母不禁又從心底嘆出了一口氣:要不是十三姑娘提着,四太太哪裏還想得到十四姑娘?那樣一處仙境天宮也似的好去處,又哪有十四姑娘的份?可十四姑娘就只看得到姐姐壓過她的地方,看不到姐姐對她的好……

    隔着窗子望過去,十四姑娘也是身形窈窕、眉目如畫,她正坐在窗邊,手裏拿着針線在做,一頭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邊的丫鬟說閒話……雲母雙眸一凝,她加快腳步,輕輕地進了屋子,貼着板壁邊躡過去,果然正好聽到了一句話尾巴。

    “……也是故弄玄虛,什麼話不能直接同您說呢,非得鬧成這樣……”

    這個黃玉!雲母眉頭緊蹙,她放重腳步,掀簾子進了裏屋。乘主子背對着自己,便狠狠白了黃玉一眼,黃玉便不敢再說了,她將委屈露在面上,嘟着嘴垂下了頭去。

    “死到哪裏去了。”她不說了,文娘也不問她,就像是看不到黃玉臉上的委屈一樣,她轉過頭來嗔雲母。“性子是越來越野了,大半天都不見人!”

    雲母這下可不愁沒有話頭了,她壓低了聲音。“剛纔出外走走,正巧就看見一羣人過去太和塢、南巖軒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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