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一個妒忌出了名的女兒家,人緣卻並不差,進京才一年不到,就得了她孃家幾個族姐的喜愛,連皇后都頻頻擡舉,可謂是出盡了風頭,就是在楊家壽筵上,她還聽到楊四少奶奶和閣老太太唸叨她呢,閣老太太都那樣喜歡,‘可惜她下廣州去了,這一年多家裏是真冷清’,要說心裏沒有些好奇,那是假的——蕙娘雖不是好事性子,卻也不是死人。可她沒想到,連對着後宮嬪妃都沒有一句好話,提到楊寧妃、牛美人這樣的絕色,好像在談一對老頭子的權仲白,對她的評價居然這樣高……
小夫妻相處,竟像是在打仗,誰也不會貿貿然就把情緒給露在面上。蕙娘從前被權仲白氣得再厲害,基本風度總是能保持的。可這回權仲白把話說得這麼過分,她也有點喫不消了,眉宇一凝,就要回擊,可究竟又強行把話給嚥下去了。權仲白看了她一眼,語氣並未放緩。“京城傳她妒忌,傳她姑爺桂含沁懼內,很多話都說得不大好聽,那是一般人無知好事,得了一點八卦,便滿世界胡說取樂。可若連你都輕信傳言胡亂說嘴,這真是一大笑話了。閣老府獨女,守竈的千金,你以爲市面上沒有你的故事嗎?”
這話真利得似一把刀,正正地戳中了蕙孃的軟肋:她身份且高,過的還是天人一般的日子,即使知道內情的親友,沒有相信那些個傳聞的,可在一般富戶心裏,焦清蕙連鼻子都不用擤,有了涕淚,是要讓老媽子來親自吸出來的!更有些事情,傳得幾乎都不堪入耳了……世人好以訛傳訛,她難道還不夠清楚?她難道沒有喫過口舌是非的虧?
只是一句說笑而已,就惹來權仲白正色說教,蕙娘垂下頭去,要服軟又不甘心,不服軟又覺得自己理虧,倒是罕見地體會到了權仲白被她堵得無話可說的滋味。僵了半天,才軟綿綿地道,“這麼說,你是知道內情的嘍?”
權仲白究竟是個君子,不如她次次都要捏個夠本,見蕙娘自己難堪起來,便放過了她,緩緩道,“有些事外人不清楚,實際桂家家事,並不是她在做主。桂含沁此人心機深沉、天才橫溢,一旦遇有機會,將來成就如何,我是不敢說的。這樣的人,哪裏會因爲懼內,就隨妻子擺弄,甚至不惜得罪牛家?他是自己情願一生都不納妾,只因爲痛惜妻子。坊間不知底細,胡亂傳說,你不要跟着亂傳。”
這裏頭一聽就是有故事的,蕙娘更好奇了,見權仲白不想往下說,竟是要起身出去用飯的意思,她有些發急,竟學了文娘,一跺腳。“唉,你就說個開頭,又不細談!——他們遠在西北,是成了親才進京的吧?你怎麼就知道得那樣清楚?”
這番話說得閃閃爍爍的,多少故事,似乎都能隨之敷衍出來。蕙娘想到前些年他進西域採藥的事,心中多少也有個數了。想來當時西北戰亂,楊三姑娘沒準真和權仲白打過照面——那是□年前的事,當時自己年紀還小,可權仲白卻已經是喪偶身份了……
她忽然間又想到權仲白退親時所說,“我並不覺得存在此等想望,有什麼非分。”
唉,只看他如此稱賞桂家這一對,就能看得出來了,他是真正在追逐着所謂的真情誼……“道不同不相爲謀,您不但和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而且也還似乎不大看得起我。人生在世,總是要博上一博,您不爲自己終生爭取,難道還要等到日後再來後悔嗎?”他真正是說得不錯,她是挺看不起他的,而他和她,也真的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那,”蕙娘不知爲什麼,心緒竟有微微浮動,她雖然輕聲細語,可詞鋒之銳利,卻不下於片刻前的權仲白。“你爲什麼娶我呀……光會羨慕別人,你自己呢?還不是光說不練,口中的把式。”
權仲白瞟了她一眼,竟並未生氣,他淡淡地道,“你又知道我沒有爭取過?如沒有,你前幾天拜的墳是哪裏來的?”
他在蕙娘跟前,總是顯得那樣不鎮定,隨意挑勾幾句就動了情緒,每每被氣得俊臉扭曲,那樣子別提有多可樂了。蕙娘幾乎都沒想到他還會有這麼一面,一點情緒不動,那張俊秀風流的面孔,就像一片深幽的海,所有的情緒都被吞了進去,所有的故事都沉在下頭,竟似乎再沒有什麼事物,能引動他的潮汐……
“你不是沒回來嗎,這都知道了……”她輕聲嘀咕,雙眸遊走,竟是頭一回不敢和權仲白眼神交接。“奶公前幾天進城辦事……是他告訴你的?”
“他說了你很多好話。”權仲白沒有否認,“讓我得了空就趕緊回來,別在京城逗留了,你一個小姑娘在香山呆着寂寞。”
會籠絡張奶公,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沒想到他竟這樣上心,說是進城辦鋪子裏的事,如今看來,竟是專程去催權仲白回來的……蕙娘不是容易被打動的人,心頭也不禁微微一暖,她的語氣緩和下來。“我就說,以你的身份,元配怎麼會是她的出身……原來這門親事,還真是你爭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