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六年的春夏,事情的確是多,才辦完了孫太夫人的喪事,朝野間就再起了紛爭,總之說來說去,還是兩黨相爭,楊閣老一派的新黨數次逼宮,想要把舊黨代表人物老太爺給掀翻下馬,可這一次,誰的動靜也都不敢鬧大。孫太夫人去世,孫家全員回家守孝,除了出海在外的孫立泉之外,皇上竟沒有奪情留用任何一個子侄。這着實有些不合常理,皇后緊跟着又鬧病了,整個六月不斷用醫用藥,本來權神醫是半個月進宮請一次平安脈的,最危險的那段日子,他竟是三天進宮一次……這還是因爲他身份尊貴,年紀也輕,後宮不敢隨意留人,不然,怕不是要長期居留宮中,隨時照料皇后了。

    皇后病、太子病、不奪情,這三個消息,對孫家來說是比太夫人去世還沉重的打擊。蕙娘隨權仲白回府請安的時候,權夫人談起來都有點感慨,“真是說不清的事,就前幾個月,那還是鮮花着錦的熱鬧呢,現在真是門庭冷落,一下就由紅翻黑了。”

    因爲蕙娘現在畢竟是在香山住,隔三差五回來請安時,大少夫人就把她當個客人待,總是要陪坐在一邊,有時候連瑞雨得了空都過來尋她說話,這天人就很齊全,一大家子人圍坐着喫西瓜,連權季青、權叔墨、權伯紅三兄弟都坐在一處說話,只得權仲白,和蕙娘一道進了城,他就直接入宮去給皇后扶脈了。太夫人、權夫人都說,“自從昭明年間到現在,也就是今年他入宮最勤,在宮裏待得最久。”

    像權家這樣身份地位的豪門鉅富,就沒有女兒在宮裏,和皇家也都是沾親帶故的,家裏人不可能不關心宮中的風雲變幻,蕙娘沒開聲,大少夫人都要問權夫人,“眼下這宮中的境況,究竟是怎麼樣,難道娘娘的情況,真有這麼糟嗎?”

    權夫人未曾就答,反倒是先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神色怡然,似乎毫不知情,又似乎是胸有成竹,她不禁便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

    守竈女就是守竈女,太夫人只看到她反手抽大嫂那一掌,抽得的確是有些過分沉重,沒有掌家主母的氣度,可老人家就沒有想到,現在她人雖然離開良國公府,可立雪院的人在府裏辦事,照樣是處處都給臉面,這就是下馬威給的好了——此消彼長,臥雲院的人在立雪院跟前,就沒那樣有底氣啦……

    再說現在,大少夫人這一問,問的哪裏是她,分明就是焦氏。娘娘情況,最清楚的還是仲白,只要焦氏露一點端倪,哪怕一句話不說,就是表情上稍微變化一點兒呢,仲白和她的關係也就一目瞭然了:是已經被小嬌妻給迷得神魂顛倒,該說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呢,還是同府裏暗暗流傳的一樣,兩人的好,那都是面上做出來的,其實回了屋子,誰都不理誰……

    其實宮中情勢,和焦氏孃家也有極大的關係,一旦太子被廢,寧妃所出的皇三子,是有很大機會定鼎東宮的,屆時人心向背,很多事,也就不那麼好說了……仲白性子,她是瞭解的,不該說的一句話都不會亂說,本以爲焦氏聽說局勢,怎麼都要追問幾句。沒想到她繃得這麼緊,連她這個做婆婆的,都有些拿不準了。

    “這種事,我們也就是聽說一點風聲罷了。”權夫人答得多少有些哀怨,“哪敢隨意詢問?畢竟是天家密事,怎麼說,都要諱莫如深的。”

    大少夫人吃了這一個軟釘子,卻並不生氣,她笑着衝蕙娘道,“前幾天中勉遣人送了一批西洋來的夏布,也是巧,去年才從西洋泊來的新鮮花色,又有一批俵物從天津過來,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唯獨鮑魚還能入眼,正好弟妹今日過來,一會回去就坐一車帶走,倒也便宜些。”

    自從蕙娘去了香山,兩房之間倒是越來越和氣了,大少夫人待蕙娘體貼,蕙娘也待嫂子恭敬,她笑了,“次次來都不空手回去,我們着三不着兩的,也不知道帶點東西過來,都偏了嫂子了。”

    太夫人和權夫人都笑,“你們才成家多久!自然是隻有你們偏家裏的,難不成家裏還要偏你們?”

    一家人便不談宮事,只說些家常閒話,權夫人說起衝粹園,“太大了真也不好,我們去過一次,冷清得很!到了晚上怕得都睡不着覺,沒幾天也就回來了。”

    倒是權季青有點好奇,他眨了眨眼睛,蝶翅一樣濃而密的睫毛落在臉頰上,竟能投出影子來,“聽說晚秋時節,山上紅葉是最好看的,到時候,少不得要叨擾二哥、二嫂,我也住過去領略領略。”

    他一推權叔墨,要拉個同伴,“三哥也與我一同去?”

    權家四個兒子,就數權叔墨在長輩跟前話最少,就是遇到蕙娘,他也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個悶葫蘆,有了事也全往心裏吞,一開腔甕聲甕氣的,“我事情那麼多,哪能有空?你拉雨娘和你一同去——噢,雨娘要繡嫁妝,那你同大哥一起去。”

    瑞雨面上一紅,狠狠地道,“三哥盡會說瞎話!”

    一邊說,一邊投入母親懷裏,嬌聲央求,“娘,您也不罰他!”

    一家人都笑了,蕙娘一邊笑一邊說,“就是繡嫁妝,也能到香山來繡嘛,風景好,手上活計就做得更快了,你同四弟什麼時候想來了就來,反正也不怕沒地兒住。”

    權瑞雨眼神一亮,可看了母親一眼,神色又黯然下來,她嘆了口氣,“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沒空……”

    住在香山雖然自在,可消息就要封閉得多了,蕙娘回立雪院小憩的時候,就把綠松叫來問,“雨孃的親事,究竟是怎麼着,難道還真要預備選秀進宮去?她最近都忙什麼呢。”

    綠松這一陣子顯然是廋了:雖有白雲和幾個小丫頭幫忙,可她們能頂什麼用?蕙娘幾乎是把全副重擔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她要照料權仲白的飲食起居,要爲蕙娘做公關分送些孃家送來的特產,要不着痕跡收集府中消息,要和各處打好關係,怎麼說,不能讓日後蕙娘回來住的時候,踏進一雙小鞋裏……這丫頭雖然能耐,可也畢竟還是個人,累得臉上幾乎只剩一雙水淋淋的大眼睛,“二姑娘的親事,似乎真是定了,倒不是進宮……這也是聽她屋裏的姐妹說的,二姑娘這幾個月,閒來無事,一直在學鮮族方言。”

    京裏姑娘,素來是不喜外嫁,畢竟首善之地,全國又有哪兒可比?就是嫁到江南、川蜀一帶去,魚米之鄉、天府之國,那都還嫌委屈呢。要往東北苦寒之地發嫁,那可真是太罕見了——連鮮族方言都要學,可見是靠近邊境了,雖說這些年來,每逢山東、山西一帶遭災,多的是人去東北‘闖關東’。白山黑水之地,漸漸也不是那樣人煙稀少了,可別說同京城比了,就是和西北、西南比,那也是沒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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