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衛漏夜來訪,蕙娘哪裏還睡得着?即使知道這是當醫生的理應常常遇到的境況,她也依然心潮起伏,靠在還有權仲白餘溫的牀頭,後半夜根本就沒有睡好。早起練了一套拳,心裏才安寧下來。陪她喂招的螢石笑道,“少夫人最近常常都疏忽了工夫,按王先生的說法,這可是練武大忌。要不,咱換個時間?”

    石墨正好領了兩個老媽媽,端着食盒進來了,聽螢石這一說,她先就笑了。“你這個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少夫人最近夜裏忙呢,十天裏能起來一天就不錯了。你就非得提起這事來臊她。”

    石墨已經定了親,螢石生得不大好看,這兩個人一貫是很敢於調侃蕙孃的,蕙娘笑了,“誰說我會臊的?等你們出嫁了,別我這裏辰時回事,你們巳時纔來,問怎麼遲了,卻羞羞答答的,答不上話來!”

    兩個大丫頭都笑了,與蕙娘一起進屋,孔雀正好捧了首飾過來,就問,“怎麼笑得這樣開心,說什麼呢——”

    衆人自然學給她聽,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孔雀就和蕙娘撒嬌,“姑娘,您給我挪個地兒唄,我不想在東廂房住了。”

    這還是在臊蕙娘,連石英在內,全都笑得前仰後合的,蕙娘真紅了臉,她惡狠狠地道,“再說,再說就給你配了甘草,你就不用在東廂房住了!”

    甘草是權仲白幾個小廝裏最一般的一個,雖然能力也有,但爲人木訥老實不會來事,要不是有個好爹,哪裏混得到二少爺貼身小廝這個位置上。孔雀不樂意了,“您慣會欺負人,我可不要嫁,我一輩子服侍您!”

    一輩子服侍,可是很重的承諾,孔雀和她關係親密非凡,有些事,人人心裏都想,但也就是她能若隱若現地表現出來了。

    蕙娘有幾分惋惜:孔雀畢竟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後來爲綠松蓋過,主要就是因爲她人還不夠聰明。

    “今天就不戴這些了,”她轉了話題,“姑爺不在家,也不見外客,以輕便爲主吧……”

    正說着,外頭來了人,姜管事親自過來,“少爺打發人過來,說是燕雲衛封統領的妹妹病了,他這幾天怕不能回來。”

    雖是權貴近親,卻不是什麼要緊人物,蕙娘鬆了一口氣,喫過早飯,她又取了衝粹園每月的開銷小賬來看,一邊看,一邊搖頭。“記得太亂了。”

    雖說雄黃不在,可綠松和石英多少也能看幾本賬,尤其石英,親事已定,將來一出嫁,肯定內定了是少夫人身邊的得用管家娘子,對衝粹園的賬,她是很上心的,湊過來看了幾眼,也不禁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這個園子,還真是個銷金窟呀……”

    權仲白平時根本沒有花錢的意思,既不收藏名貴古董,也不講究穿用佩戴,從前他的隨身瑣事,估計都是權夫人派人過來打理。自從蕙娘入門,這方面工作自然爲他接手,他就更不管了,給穿什麼穿什麼,給佩什麼佩什麼,只是不論蕙娘如何勸慰,他都不肯用香膏敷臉,嫌那東西‘女裏女氣’的,多少還是體現了一點審美取向。蕙娘也暫時沒有興致收拾他的着裝,都交給丫頭管着,蕭規曹隨,不出錯就行。要不是她時常外頭採買私房菜,立雪院一個月連府裏撥給的月例銀子怕都用不完。

    可這衝粹園就不一樣了,第一個園子大了,灑掃庭除,專管着維護園中各處景緻、建築的人就要有上十個,這還都是把人用得十分盡了,才能勉強足夠使用。其次是病區那邊,每天安排病人、做些護理工作的下人,按權仲白的說法,‘聘來就專是做這個的’,泰半都是各大藥鋪、醫堂的學徒,工錢開得還厚,還有每年不定時採購的各種藥材,稀奇古怪林林總總,有的極爲昂貴,權仲白也是照買不誤……光是這個園子,一年下來,恐怕要有兩三萬銀子的開銷。

    “這都還沒算年年少爺出去義診的花費。”石英看了看賬,還說呢,“您也知道,只要少爺在京裏,每年春秋如果爆發時疫,他一定免費熬藥發湯,這個錢好像沒聽說官府補貼,一年想必也不老少銀子,估計都從國公府那裏走賬。”

    養個權仲白,一年收入幾乎約等於零,支出卻要這許多,蕙娘啼笑皆非,把賬本擲到榻上,“要添了我,我們兩個一年,能花他們全府上下一年的開銷。我看,他要找個一般人家的娘子,一旦分家,不要幾年,兩個人好一起去喝西北風了。”

    正和石英計較着今後衝粹園走賬的事,國公府又來人,‘請少夫人回府,有事商量。’

    這就鬧騰了,蕙娘忙換了外出的衣裳,多少也插戴了些首飾,忙忙地帶了兩個丫頭上了馬車,只覺得車速都要比從前快。但她沒有抱怨——恐怕現在府裏,還不知有誰正等着她過去議事呢。連她都叫了,府裏有資格與會的人,應該是不少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一個剛進門的新媳婦,又在衝粹園住,不分家看着都像是半分家,又有什麼事,要她也過去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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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上等人聚在一處說話,沒有不雲山霧罩、空談連篇的,彼此交談,每一句都可能牽扯到千里之外的朝廷大勢,要說不謹慎,當然不可能。什麼時候,兩個人坐在一處能直奔主題了,那也就是關係到達了一定的程度,如能得到上峯的一兩句責罵,則下屬無不眉開眼笑、如獲至寶:這證明自己已經登堂入室,在上峯心裏,有了一席之地啦。

    在良國公府,蕙娘還只算是剛剛空降的二品大員,雖有品級,可卻苦無實權。但畢竟身份放在那裏,她也享受了一把開門見山的待遇——這纔剛和家人們互致了問候一道坐下,良國公就開腔了,“我老了,很多事情,掌不住弦兒了。可朝堂上的風雲卻永遠不會減弱,父死子代、兄終弟及,家裏總要有人能頂上來的。大家集思廣益,很多事商量着就有思路了……今兒就有這麼一件事,得用得上你們年輕人的看法。”

    這哪裏是掌不住弦兒了……蕙娘再鎮靜,瞳仁也不禁一縮,幾乎是霎那之間,她立刻興奮了起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世子位還沒定呢,按權家規矩,大房也只是略佔優勢而已,這是要拿一樁政事,來稱量稱量各房的深淺了。從各人的反應來看,恐怕這樣的討論,之前也是進行過多次的——令她多少有幾分訝異的,是她和大少夫人都有與會的權力,這在一般人家裏,可不多見……

    雖說權叔墨沒在,但幾個人的表現都很自然,權夫人更是絲毫都沒有異狀,她簡直就像是不記得還有權叔墨這個兒子一樣,手裏握着一杯茶輕輕地轉着,只含笑看了蕙娘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昨晚封家大姑娘急病,”良國公三言兩語交待了□,“人差一點就去了,幾次三番,才從閻王手上把人給拉了回來。這病不是別的,是有人處心積慮,給她氣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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