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衝粹園當時建造時,就是圍繞權仲白本人的需求而建,雖說病區和後院幾乎只是一山之隔,但紅牆假山配合得好,蕙娘在衝粹園住了一個多月,都未有在無意中窺見過病區內的情況,這一次進去,她是很新鮮的,正好園內小轎是不帶頂的,正好左顧右盼,將這一排排井然的屋舍給看了個飽。swisen.com

    雖說如今玻璃也不是什麼太稀罕的物事了,但這也只是相對蕙孃的身家來說,事實上安裝玻璃窗戶,不但所費特昂,而且護理不易。一般巷院人家也很少負擔得起。就是豪門世族,也不會喫飽了撐着,連儲藏室都給換上玻璃窗,可別看權仲白平時幾乎沒有花錢的概念,一旦花費起來也實在是不手軟,這一排排的屋舍全裝的是玻璃窗子,有些窗戶還上了木板,來引路的甘草見蕙娘好奇,便同她解釋,“有些藥材是見不得光的,只能早晚開了窗子通通風。”

    光是要維護這些藥材,那就要許多人手了。蕙娘點了點頭,忽然有點好奇,“你們少爺醫術這麼好,怎麼都沒有徒弟?多收幾個弟子,他起碼就不必出宮了還要這麼忙啦。”

    甘草不善言辭,聽蕙娘這一說,只是微微搖頭,笑而不語。此時一行人也到了生活區,隱約可見幾個病人在小院子裏曬太陽,見到蕙娘來了,都遙遙地拜祝——意態是很恭敬的,只都缺腿少胳膊的,還有些蒙了一隻眼,又有人某處吊了繃帶,瞧着可實在是不大好看。

    “這都是上過臺子的。”甘草見蕙娘望着自己,便又解說,他偏只說這一句話就沒下文了。蕙娘氣得都樂了,“下回我過來,讓桂皮給我引路。”

    這麼漚他,甘草也不在意,只是嘻嘻地笑。引着轎子一個轉折,順着長長的甬道又走了一射之地,便可以遙遙望見假山後頭的角門,還能看見角門外一排小廝坐着等待,排在最前頭那個,還侍奉着一位面帶病容的老爺狀病人。

    蕙娘看見,也不禁嘆了口氣,她不理會甘草,只和石英閒聊,“都說他宅心仁厚……其實,能等得起的,也多半都是有錢人。”

    此時桂皮已經小跑着迎了出來,因石英在,他對蕙娘分外殷勤,立刻就接了話口。“在京裏還好,能到香山等着的,確實要有錢有閒,不然誰家也等不起……少爺也就是在香山,能三不五時歇一歇了,就是這樣,全國各地過來的病號也都是數不勝數,常常能排出一百多號去。”

    說着,石英已經攙扶蕙娘下了轎,進了被簡單粗暴,取名爲扶脈廳的院子,只見此處穿堂其實是一個敞軒,後有通道直接連往剛纔那些房舍,西邊屋子裏隱約可見層層書架,東邊則是權仲白平時扶脈開方子的所在,佈置得絲毫也不文雅,並無多寶閣等物,除了一張特製有擱手的扶脈桌以及幾張椅子、並一張診牀,好些器具之外,連一點傢俱都沒有了。權仲白本人正坐在桌子後頭,埋頭不知寫着什麼。

    這裏是他的地盤,蕙娘不過是個門外漢,自然而然,兩人氣勢攻守有所轉變,權仲白連寫字的意態都那樣從容洵美,透着他的魏晉風姿,他的眼睫垂注在筆尖,修長的手指扶着筆,一搖一動,工整而寫意的字跡便一行行流了出來,蕙娘在屋內站了一會,他都未曾擡起頭來,她也不好亂動人家的器械物事,豈不好生無聊?只好扶着病人坐的椅背,微微偏着頭,打量他寫字的模樣。

    唉,權仲白要是難看一點,那就好了。她禁不住胡思亂想,一時又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真要和個莽張飛同牀共枕,她也受不住的,可權仲白如此風度翩翩,望之似神仙中人,她又也不大滿意,真要說哪裏不滿意,又確實有點說不出來。

    正難得地胡思亂想,權仲白已經寫完了一篇病案,他將紙頭推到一邊,掃了蕙娘一眼。“坐呀。”

    “我不要坐。”蕙娘擺擺手,“那是病人坐的地方,不吉利。”

    “你也有如此講究的一面?”權仲白有點喫驚,“還當你百無禁忌呢,原來也這麼怕死。”

    “我一向是很怕死的。”蕙娘毫不諱言,但她不想多談這個話題。“喊我過來做什麼,人家正做功課呢!”

    “剛纔宮裏傳訊,東宮又犯了老毛病,這一次吃了我開的藥都不見好。”權仲白告訴她,“一會這裏事情完了,我得進宮一趟。既然進了宮,寧妃那裏,就必須得拿出一個回話。”

    說君子,權仲白真是君子的,定下了二房‘兩人商量着辦’的章程,有點什麼事,他也不藏着掖着、自作主張……

    蕙娘也就不走神了,她眉眼一凝,“看來,你是初心不改,還是不願意爲我們家的女兒鋪路了?可事實上入宮之事,既然已經無可挽回、勢成定局,好些事你不做,也只是錯過機會而已。妃嬪們是不會感激你的——”

    “你一定記住這點。”權仲白神色嚴肅起來,“同你說的一樣,在府裏,你我兩個是一體。其餘人也許要更外了一層,尤其在宮事上更是如此,我出入宮闈多年,能保持一定的信用,得到皇上和娘娘們的愛重,全因爲從來超然於任何爭鬥之外。起碼,明面上我不會扯誰的後腿——一旦失掉這點,很多事勢必會變得非常麻煩,難免就要淪爲宮廷鬥爭的工具。以後,家裏的事再說,可在宮中,你絕不能隨意臧否褒貶,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將我扯進漩渦,再難獨善其身。”

    事實上,權仲白就沒有獨善其身過,昭明末年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他哪一次不是把渾水給趟得渾身溼透?蕙娘想反駁,可一轉念也就釋然了:那都是牽扯到廢立的大事,主角全是權傾天下的幾個大人物,根基深厚的幾個大世家。也許對權仲白來說,後宮爭鬥,雖然影響也很深遠,但還着實沒到要他牽扯進去的層次……

    “你能有這樣的認知,不是糊塗度日,我也只有高興的份。”她乾淨利索地讓了一步,“日後在宮中就算要有所行動,我也一定會安排得不見痕跡,不會給人以口實——你別這樣看我,我會這樣說,事前肯定就會和你商量!”

    她嘆了口氣,“你也要知道,隨着我們族女入宮,你肯定不能再和從前一樣,萬事不問、萬事不管了……”

    權仲白咬着細白的牙齒想了想,他搖了搖頭,“族女入宮,終究是說不清的事,就算我們要送,皇上也未必看中。後宮妃嬪也許還會出手阻撓,我素來特立獨行,和家裏立場未必一致,宮中的幾個聰明人也都很清楚……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先且說說,我對寧妃該如何交待。”

    “你的意思呢?”族女不入宮,豈不是白白犧牲了雨孃的婚事?要雨娘爲家裏略做犧牲,她身爲權家女兒自然責無旁貸,可要犧牲了這一輩子,還沒給家裏換來任何好處,小姑娘恐怕要嘔血,蕙娘不置可否,“我看,你索性就裝傻充愣到底吧,一句話而已,你很可能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當作沒這回事,過去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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