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松給蕙娘說笑話,“昨天下午,消息就送到香山了,您養娘親自到姜家做客,令我出去吃了頓飯,話裏話外,都說讓我挑當歸,說那是少爺身邊出來最有體面的小廝。現在府裏做個管事,面子可不小,又天花亂墜地吹了他好些好話!我說這得姑娘做主,今兒天才矇矇亮呢,香花他爹來了,說是要往您這裏送東西,可以把我搭過來……從前對我,他可沒這麼殷勤。”

    “他也應該對你殷勤一點。”蕙娘見到綠松,話總是要比從前多幾句的。“只是你不四處賣好,這好也就沒人知道罷了。”

    要真正拼寵愛,什麼都是虛的,就只看主子聽誰的話那纔是真。幾個大丫頭都有交一份人事安排建議,蕙娘採信誰的方案最多,只有個人心裏清楚。綠松笑了,“我不要他領情,我和他們家又沒交情,這還不是爲了您嗎,他性格活泛,最能結交朋友,自己嘴巴又牢,與其做個掌櫃,倒不如放在府裏,更能發揮他的作用。”

    地位越高,越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這話決計不假。蕙娘自己不過是掌握了一點財富,尚且談不上有多大的權力,已經覺得要將身邊這羣人團結在一起,要花費些許心機。可要連身邊這羣人都無法駕馭,她又能有什麼能量?石英、孔雀、雄黃……她身邊的能人雖然多,但也都有所求,唯有綠松,雖說權仲白爲她開脫了一句,可到底還是白白地背上了一個‘欲爲通房而不得’的名聲,這想要往上爬的態度是給坐實了的,她連半分埋怨的態度都沒露出來,見了面,還惦記着給自己通報其他人的態度……

    越是能幹、越是忠心、越是體貼,蕙娘就越不會虧待她,“你看中了誰,只管告訴我,就想要外聘做個秀才娘子,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我身邊出去的大家婢,怕是連窮舉子都要爭着娶呢,只若要找個舉人身份,他自己條件就不會太好了……少不得要廢些心機,把他提拔起來。”

    “婢女出身,找讀書人也沒意思。”綠松搖了搖頭,沒和蕙娘客氣,“他有出息了,嫌我,沒出息,我嫌他……說親還得門當戶對,您給我做主便是了,我沒什麼想法。”

    綠松長期在內院生活,幾乎從不出二門一步,從前在焦家,倒是不少人有意給她說親,但都苦於沒有門路——她的婚事,若沒有蕙娘點頭是下不來的。畢竟,在焦家內部,能娶到綠松,幾乎也算是一步登天了……隨着蕙娘身份上的變化,她倒是沒有石英喫香了,畢竟,一個次子媳婦的內院,油水可絕不比她的陪嫁產業更豐厚。

    次媳的地位可以改變,但女兒家的青春卻脫不了那麼久,蕙娘心裏也不是不爲她着急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難得地提起了一個早已經遠去的人,“要是焦勳在,你們倒是天作之合……”

    “他的身份,我配不上。”綠松搖了搖頭,她不肯再提焦勳了,而是問蕙娘。“您把我喊回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看其神色,似乎還對蕙娘有幾分不滿,嫌她小題大做……蕙娘對住綠松,真是脾氣都要軟上三分,她哭笑不得。“這可是關係你一輩子的大事,你就這麼不上心?”

    不過,特地接她回來,一面也是把戲給做到十分,裝模作樣,也都要親自安撫綠松幾句,一面,蕙娘自然也是有事要交待她的。從前她大有希望晉位爲通房的時候,有些話蕙娘不大高興說,現在她要往管家娘子這條路走了,她倒又覺得能和綠松交待點心裏話。“這半年間,我會盡量減少回府的次數,即使回府,恐怕也是在相公陪伴下,蜻蜓點水,住住就走。你在立雪院,也不必太活躍了,遇到什麼事都不要牽涉得太深,多看多聽,少開口。尤其是大嫂的孕事,你特別不要打聽。”

    綠松瞳仁一縮:從前喊‘權仲白’,至多客氣一點,喊‘姑爺’,現在,姑娘口中竟帶出‘相公’了……

    看來,姑爺到底是比姑娘想得要有本事一些的,十三姑娘的本色,她綠鬆了解得還不夠清楚嗎?

    “雖說現在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她多少帶了一絲欣慰,“您給她添堵,不大妥當。可不管家裏的事,卻也不好放下和長輩們的關係——”

    “還不是他的意思。”蕙娘有點無奈,她沒瞞着綠松,三言兩語,就交待了自己和權仲白的‘交易’,“雖說我們本來就有此意,也算是順水推舟,可既然他這麼要求,多少還是要做得漂亮一點,自己知道避嫌。這半年,非但我不能經常回去,就是你,也不能經常過來了。”

    見綠松眼底似乎有些笑意,蕙娘也實在是怕了綠松的嘴了,她搶着又說,“有些事,還是現在先交待你幾句,免得經人傳話,不大穩妥……你在立雪院也住了這幾個月了,大嫂身邊最得寵的陪房,你瞧着像是誰?”

    像權家這樣的大家族,當然不論內院、外院事務,都有一定的管事在辦,一個蘿蔔一個坑,絕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夫人雖然入門十多年,在府裏也算是根基深厚,但她的陪房距離滲入權家管事階層,還有一段路要走。現在權家內院的管事,多半還是爲權家自己族內的下人家族、太夫人、兩任權夫人的陪房所構成。要看大少夫人的心腹,就只看她的下人裏,誰的職司最重要,多半也就□不離十了。綠松毫不考慮,她斷然道,“雖說得寵的陪房娘子有好幾個,可要說她最看重,也最能爲她辦事的,也就是巫山的嫂子小福壽了。那是她的陪嫁大丫頭出身,雖說生得好,可硬是沒捨得開臉做通房——那是要服避子湯的,一輩子可不就廢了。配了人以後,在府裏慢慢地從雜事管起來,現在已經管着府裏的好些瑣事了,就連大廚房都要和她打交道結銀子……在府裏也是很有臉面的。”

    她有些猶豫,“雖說她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性命’,現在正尷尬着呢,可到底是大少夫人一路看大,連親事都是大少夫人牽線,只要巫山生個女兒,只怕也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熱衷於擡舉她的。”

    進門才三四個月,人人都明白立雪院和臥雲院的尷尬關係,綠松領着一個白雲,帶着繼續住在京城國公府附近的幾戶人家,還能收集到這些信息,這就是她的能耐了,蕙娘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把小福壽拉過來,我們現在還沒這個能耐,再說,她一家子都姓林,就爲了家裏人想,她也是拉不過來的。要拉她,反倒可能反被她和大嫂算計一招,她現在怕是正愁沒有地方獻功討好賣忠心呢,我們犯不着爲她做這個人情。”

    她若有所思,“可見微知著,要了解一個人,最

    好的辦法,就是問一問她最親密的人,對她是什麼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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