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想讓國公府過個安生年,有誰還敢作耗?蕙娘第一個要安心保胎,她沒往焦閣老那裏送消息,是怕自己這裏出了什麼狀況,讓老人家平白擔驚受怕。但她不說,不代表她身邊幾十個丫鬟能守口如瓶,這消息沒能瞞過權夫人,當然也就沒有瞞過焦閣老。老人家立刻就又給安排送了一批孕婦進補常用的藥材,還好,這一次沒有下權仲白麪子的意思,不過是則各地藥材最豐美者,品質雖然上尖,但數量卻並不多。

    這一次過來送藥材的是四太太身邊的姜媽媽,給蕙娘送了單子,自然也要轉達長輩們的問候,她還爲老太爺帶了話,“這批藥不是從昌盛隆採買的,姑娘可以放心地用。”

    見蕙娘有點喫驚,她又補了一句,“您不知道,原來吳家前些年重金收購了昌盛隆的二分股份,老太爺也是才聽說,當時就說了,以後再不用昌盛隆的藥——這回過來,太太還讓我問問姑爺,城裏還有那些藥鋪是能信得過的。最緊要是貨源上等、手腳乾淨,價錢都是次要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話由姜媽媽來遞,她本人是沒有絲毫懷疑的,畢竟也是焦家老人了,焦、吳兩家的恩怨,姜媽媽心裏有數,可落在蕙娘耳朵裏,這就和一根針掉進了湖心似的,免不得要激起陣陣漣漪。她眉頭微微一皺,並沒有繼續盤問姜媽媽:這要是能收到更多消息,老人家也就不是讓人帶句話而已了。看來,祖父雖然面上不顯,但私底下可沒少查這個案子……

    “藥鋪的事,就別打擾姑爺了。”她和聲說,“姑爺最近忙着呢,這一問,他少不得又要費心思篩選……還是讓鶴叔出面物色吧。”

    四太太對下藥一事的真相,根本茫然無知,會隨口吩咐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可吳家多了嫌疑,並不代表權家身上的嫌疑就被洗脫,兩家都有理由盼望她死……就是要查案,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吳興嘉雖然簡單了一點,但那是因爲她年紀還小,養得又嬌,吳家其餘幾位長輩,那可也都是人精,就要對她下手,一定也會做得小心,動作太大,反而只是打草驚蛇。

    至於權家,就更別說了,蕙娘在國公府,連睡覺都恨不得睜開半隻眼,她會這麼欣然地跟着權仲白到香山,實在也是因爲這種精神緊繃的日子,是個人都過得不舒坦。從太夫人到權季青,只要是個主子,幾乎都不簡單,更別說還有三叔、四叔那麼兩戶已經分家出去的近親,大戶人家,恩怨利益糾葛太複雜了,誰知道他們有沒有什麼必要的理由,強烈地希望她死呢?

    把人更想得壞一點,達貞珠現在雖然躺在歸憩林裏,可看權仲白的表現,明顯對亡妻情分很深,對達家,他也一直都是很關照的。達家人怕是比誰都不想他續絃,這麼多年的老牌世家了,就算一時失意,誰知道有沒有藏着什麼後手……

    蕙娘摸了摸肚子,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是不想查,自己還立足未穩呢,根本就沒到查的時候。雖說現在看來,大嫂最有嫌疑不錯,而自己這一兩個月來用心觀察,衝粹園內院那幾個管事,多半都還是對權仲白忠心耿耿,從出身來說就絕對可靠。並且自己也已經不着痕跡地將權仲白的人都排除出了幾處重點,全換上了自己的陪嫁。在衝粹園裏,她應當是絕對安全的——可現在雨娘和權季青來這裏消閒度假,很多事又說不清了……

    忽然間,她有點想念綠鬆了:這丫頭,孔雀和甘草的婚事眼看都有眉有眼了,她還在國公府裏消磨時光,竟然一點都不着急……

    畢竟是有了孩子,蕙孃的膽子比從前小了一點兒,權仲白當晚回來和她一道喫晚飯的時候,她就要求他,“以後還是儘量回來陪我喫中飯吧,就在一處地方,沒必要還分開用飯。”

    衝粹園的確算是‘一處地方’,不過這一處地方,大得勝過皇家園林,從扶脈廳到甲一號,乘轎子走得快那都還要近一刻鐘,這一來一回就喫箇中飯,對時間是極大的浪費,權仲白一怔,“怎麼,從前你一個人用飯,也未見如何,倒似乎還挺自在的,現在有雨娘陪你了,你還要我回來——”

    他一下就想歪了。“是雨娘小姐脾氣重,同你合不來?”

    “說什麼傻話。”到底是有求於人,蕙孃的態度,透了些親暱的責怪,她給權仲白夾了一片燒肉,“嚐嚐這個,家常菜細作,最有滋味了……雨娘和我處得挺好的。”

    蕙娘這倒沒有說謊,兩個人都並不愚鈍,權瑞雨和她之間沒有半點衝突,現在林氏也不在,雨娘不必擔心過分和二嫂靠近,反而引來大嫂的不快,自然要未雨綢繆,爲將來的萬一做點工夫。蕙娘看她,像看一頭小貓,從前她要撓自己,少不得略施懷柔手腕,現在這頭貓兒蹭過來打呼嚕了,她也就順手撫摸兩下。以她守竈女的見識和談吐,兩人要說不上話,那還真挺難。不過是十多天工夫,權瑞雨就已經相當粘她,畢竟——“二嫂比我大了不點,好多話說。”

    “可你畢竟是我的相公呀。”她話鋒一轉,雙手又一捧臉,望着權仲白柔柔地笑,“相公不在,我心裏好掛念,哪裏還喫得下飯,根本就沒有胃口。”

    權仲白好一陣惡寒,他瞥了焦清蕙的如花俏臉一眼,自然也看不出多少端倪,只覺得她這樣柔聲說話,雙眸含笑,倒比從前那暗含盛氣的態度還更——更——

    明知是假,還要中這個美人計,權仲白自己都有點唾棄自己,可沒奈何,人長得美的確是有優勢,就算連一邊的丫頭都明白,焦清蕙說的絕不是真話,自有她的用意,可權仲白被那雙盈盈的水眸一望,自己心裏一軟:人家現在懷着孩子呢,妊娠初期,何止口味,連性情都跟着大變的婦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一點小要求,答應了也就答應了。

    “你不用裝出這個樣子,只好好和我說,”到底還是要拿拿架子,“多大的事,我難道還會說不?”

    他不像蕙娘,在衝粹園說話,很多時候不大經過腦子,蕙娘是永遠都有話可以堵他,有舊賬可以翻的。權仲白話一出口,也想到在立雪院的往事:就那麼屁大的事,他卻硬是不肯爲蕙娘開口。見小妻子檀口一張,似乎有話要說,情急之下,便往她嘴裏塞了一塊肉,“我看你一向食量小,現在也該漸漸多喫一點,免得開始害喜,你反應要是重點,那就麻煩了。”

    蕙娘脾性好潔,別說這麼直接塞進口中,就連生人筷子碰過的菜餚,她從前也是粘都不要粘的。在外宴席很少進食,倒不是真嬌貴到一口都喫不下去,實在這個潔癖難改。權仲白從前沒給她夾過菜,倒沒觸犯這個忌諱,現在這筷頭點在她舌上,她心裏便很是古怪,就像是次次被他把脈時一樣,總覺得爲人壓制,有種極不快的迫力,令她亟欲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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