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把綠松這個得力臂助留在京城,蕙娘也是有幾分不得已:石英雖也是個能幹人,可比起綠松來,她始終還是更把自己放在最前。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蕙娘也不能指責她什麼,但石英得到的機會,肯定也決不會有綠松多。雖然她身邊也很缺一個貼心人,可這麼一個獨當大任的機會或者擔子,她也自然要先交到綠松肩頭。

    綠松也很少讓她失望,不過是一個月不到的工夫,她和巫山的嫂子小福壽已經很能說得上話了。“現在都是要巫山養胎,很少讓她出院子。別的衣食住行當然沒有任何虧待,比一般的姨娘都上心。大少爺偶然也去探望她幾次,但次數不多。這幾個月,夫人還派了兩個人過去,照看大少夫人和小巫山。家裏人不多,三少爺在府裏待的時間也不久,事情就很少了,沒鬧出什麼不該有的動靜。”

    把幾個人都看得這麼死……蕙娘有點喫驚,但轉念一想,也覺得無可厚非。權家的規矩,畢竟是太特別了,嫡長子出在誰的肚子裏,對局勢幾乎有決定作用,自然看得也就更嚴。誰知道在絕大的利益驅使之下,會不會鬧出懷假胎、買兒子、狸貓換太子的事來。沒個人在一邊看着,子嗣要出了事,權家面子何存?

    倒是權夫人往臥雲院裏派人,太夫人就往衝粹園裏打發眼線,這多少有些過分針鋒相對了,兩位長輩看着都不像是這麼淺薄的人,沒鬧到撕破臉的時候,怕是不會這麼做事吧。

    “最近府裏,太夫人插手家事,次數多不多?”蕙娘便問綠松,“大嫂看着,情緒還好?”

    綠松顯然也經過一番考慮,她很明白蕙娘究竟在問什麼,“擁晴院還和從前一樣,根本就不過問府中家事,現在大少夫人不管事了,家裏事都是夫人帶着身邊的媽媽們在管,好在人都出門了,家裏事也少。臥雲院常用的陪房,都可以專心陪大少夫人養胎,不必再出面幫忙。”

    權夫人傾向自己,真是瞎子都能看出來。這一筆是名正言順架空大少夫人,又送票號股份——雖說這也是爲她和其餘幾個股東較勁撐腰,但一拍兩響,家下人自然會有另一番解讀。輕輕鬆鬆這兩招,二房在府裏,就不像是從前那樣遊離了。綠松話裏話外,也帶出了這麼一個意思:雖說她沒有任何職司,但如今在府裏,要比一般的管事婆子都更有臉面。

    蕙娘一時,不免陷入沉吟,綠松看着她的臉色,她低沉地說,“奴婢也有所猜測……可不變應萬變,您現在要思慮過甚,損傷胎氣可就不好了。還是一心養胎,是您的,跑不掉。”

    也就只有她敢這麼對蕙娘說話——也就只有在她跟前,蕙娘會說兩句心底話了。

    “換作是你,你能不操心嗎?”她有幾分自嘲,“你主子怕死得很,這一路走得實在是戰戰兢兢……雖說想要我命的人恐怕不少,但畢竟出手不出手,那是兩回事……”

    “老太爺這不是給您查着呢嗎,”綠松自然也跟進了最新的信息,她猶豫了一下,又小心地開口,“您現在,也是有姑爺的人了,姑爺又是名醫……從前您是覺得他沒有城府,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可現在,您也該轉過彎來了吧——”

    她對權仲白的態度,雖說只有老太爺一針見血,戳了一下,可看出來的卻不止老太爺一個人。綠松會這麼說,其實已經是在下蕙孃的面子,告訴她‘您也有犯錯的時候,這姑爺就比您想的要複雜好多’。蕙娘不禁微微紅了臉,但態度還很堅持。“這件事,沒憑沒據,就因爲權家給昌盛隆供貨,就能咬死了是權家人做的?吳家還在昌盛隆有股份呢……”

    以一般人思維來說,肯定還是更傾向於焦家自己出了內鬼。綠松嘆了口氣,也不勉強,她說起福壽嫂。“搭了好幾次話,她也喜歡和我說話呢——白雲的性子,您也知道,話是不多的。要打聽您的情況,她只能和我多聊幾句。”

    也是,蕙娘想知道大嫂,大嫂何嘗不想多挖挖她的底牌,雙方怕是都存了虛與委蛇互相刺探的心理。只是臥雲院恐怕沒有想到,綠松要刺探的根本不是大少夫人的孕事,她想知道的,還是福壽嫂自己的心情狀態。

    “並不太好。”她說,“和我接觸,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我看她那個樣子,像是急於從我們這裏刺探一點消息,到主子跟前邀功……她這多少也算是作繭自縛了,要不想着往前走這一步,也不會和今天一樣進退兩難——我問了她好些事,有來有往,她倒都答了。”

    小姑娘眉尖一蹙,姣好的臉上頓時現出些無奈。“可卻沒有多大的幫助,據她說,因大少爺性子好,大少夫人又平易近人,待人很熱情。從前她身子不沉重的時候,三個弟弟得了空都經常去尋大少爺說話,尤其大少爺學問好,三少爺、四少爺時常晚上過去,連喫帶喝再談談天,夜半三更纔回房,都是屢見不鮮的事。還有咱們姑爺,也時常和大少爺坐在一處喝茶,就是堂少爺都有過來看畫的,四叔老爺自己愛畫,兩位公子也愛,更經常過來了……”

    如是在白天,權伯紅可能還有獨立的書房,到了晚上,他肯定和大少夫人在一處休息——又都是自己人,大少夫人年紀也大了,實際上和男丁接觸的機會並不少。要證實蕙孃的懷疑,那就要繼續往下追查,看看在受孕前後的日子裏,是否有誰過去臥雲院的腳步特別頻繁。但這就不是綠松單槍匹馬可以查出來的消息了,蕙娘也沒有勉強,她又和綠松說孔雀的婚事,“她眼光特別,倒是執意不改,我也成全她,現在說定了甘草……也好,這門親事一定,衝粹園裏就幾乎都是自己人了。”

    張奶公一家是權仲白生母留下來的老人,權仲白肯定會着意提拔,比如病區裏服侍的下人,從前也許和蕙娘還不是一條心,但結了這麼一門親事以後,要行什麼不利於主母的事,首先就要面對衝粹園裏上百個身家性命繫於蕙娘榮辱的下人。如說這裏還有什麼不安全的因素,怕也就是蕙娘用的安胎補藥了。不過,“現在但凡喝藥,我都要他在一邊先嚐一口,”蕙娘嘆了口氣,“同甘共苦嘛……這樣還能出事,那也就真是天意了。”

    她又問綠松,“陳皮、當歸人品都的確不錯,前陣子姑爺讓他們過來回事的時候,我在屏風後頭見過了,還說了幾句話呢,都挺幹練的。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難道真連一眼都不看,就讓我做主了不成?”

    綠松輕輕地搖了搖頭,真是絲毫都不在乎,“您虧待不了我……”

    這丫頭如此做法,分明是心裏有人,蕙娘待要再問,綠松已經給她支招——她這是明目張膽地岔開話題了。“聽您剛纔那麼一說,四少爺倒是很識得眼色,您不好問臥雲院的事,可起碼能問問府裏的忌諱、講究吧……國公府規矩嚴,下人都和啞巴似的,不論哪個院出身,不該說的半句也不多說。要不是福壽嫂有心事,我怕是也什麼都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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