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就是一揚手的事。”權夫人和良國公說,“都是喫過見過的,一聞就知道是純的桃花露,不至於出大事,又是林氏身邊的紅人小福祿出面,也就應承了下來。她揭蓋子瞧火候的時候,手一揚,一瓶子就進去了,再尋個地方把瓶子拋棄了,神不知鬼不覺,廚房事忙,誰都沒發覺。要不是喫不住苦,發起燒來,夢話裏露了餡,昨兒晚上被旁人告訴了我。這問不問得出來,還兩說呢。”

    雖說此消彼長,大房眼看失勢,已經是幾個長輩的默契,但任誰都沒有想到,大房這一擊居然如此凌厲,險些就把焦氏給徹底整死,也不知是兩夫妻運氣不好,還是運氣太好,這要是隻造成些微不適,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誰都不會在雨娘婚禮前夕如此大張旗鼓,要能把焦氏給整死,那這事倒也好辦了,人都沒了,還談何查案?雷聲大雨點小做做樣子,以後權家未來,還不是得指望長房這對夫妻?可現在是人差點就去了,可還就差了這麼一口氣,又給拉回來了。這就等認真查案了,一旦查案,長房的敗落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一有異動,那就是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攬,也只能寄望於辦事的心腹嘴巴比較牢靠了。

    這麼你一步我一步的,纔剛開始拉拔二房呢,長房就自己倒了。不管下的桃花香露,究竟是否達家提供,不端正態度來辦這對夫妻,起碼閣老府那邊就是交待不過去的。焦閣老這會聲勢正旺呢,以他們家的行事作風來看,這回佔住了理,就是想要略微迴護,都得看焦家答應不答應。更別說,起碼權夫人、良國公是沒有特別迴護長房的意思了。

    這裏頭的彎彎繞繞,老太太心裏是一清二楚,她就是想幫大房,這回也是老鼠拉龜、有力難使。老人家心裏肯定會有點情緒,因此權夫人也就沒有驚動她,她自己和良國公在歇芳院說話。這壞事的婆子,就羈押在外頭,以防良國公萬一要問呢。

    不過,權夫人審訊下人時,身邊隨侍的肯定也不止一個下人,良國公也就沒有多此一舉的意思,他陰沉着眉眼,沉吟了半晌,“大師傅們都請來了?”

    “沒這麼快,都是京城裏有名的喫大師傅,也不能過於霸道。”權夫人徐徐說,“反正廚房裏也招了,大不了把老大夫妻叫來對質,人證如山,連怎麼見面怎麼吩咐的,都說得一清二楚,想來他們敢作敢當,都到這份上了,也不至於挺着不認……要不然,這令人來嘗湯的事,我看就算了?”

    “我們待達家,不算薄了。”良國公沒有正面回答權夫人的問題,而是淡淡地道,“雖說是仲白一力主張娶過門的,可正室該有的待遇,沒有少給達氏。如今說了焦家,焦氏爲人也識得大體,這麼一年多以來,沒有給過達家難堪吧?可達家對付她的心思,從一開始就那麼急切……他們就這麼不放心二小子,寧可讓他獨身一世無法再進一步,永遠做個不上不下的神醫,也不想讓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雖說兩父子關係不好,平時經常對衝,可虎毒不食子,良國公就是再深沉,對這五個兒子也都是疼愛的。尤其對權仲白,他是恨鐵不成鋼,面上有多恨,心裏就有多愛。權夫人難道還不明白這一點?她嘆了口氣,“那你的意思,是讓仲白也在一邊看着了?可你也知道,他和大房感情很好,一旦知道了真相,大受打擊也是難免的事。要再添上一個達家,兩頭合計着要害死他媳婦……他在世情上本來就淡,被這事一鬧,萬一又跑到廣州去,那怎麼辦?”

    “人心叵測,他也該學着長大了。”良國公根本就不理會權夫人的擔心,“要爲了這個就下廣州,那他就去吧,這一輩子,索性都別回來了!”

    其實就不用邀人品嚐,權夫人心裏,十成是已經信了九成:達家忽然把達貞寶送進京裏,雖說是發嫁而來,可見天地跑權家,肯定是有用意的。不是權家有人給送信,提點他們焦清蕙的厲害,達家至於這麼着急上火嗎?全家人都知道,大少夫人照顧二弟,和達家人的關係一直都是很不錯的……林氏和焦氏不一樣,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很有章法的。給焦氏添堵的幾手,不疾不徐不緊不慢,沒露什麼痕跡,可在有心人眼裏,思路一直都很清晰。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這桃花香露那也是貴价物事,乾涸得又快,不便久藏,林氏平時沒有用這個的習慣,倉促間要買,那肯定大露痕跡,同達家傳個話,要一瓶香露,說不定達家人根本都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當然,也沒準兩邊是早就有了默契,只等機會一到,焦氏露出了一點空隙,她們便立刻刺進了一刀……

    罷了,權夫人想,能以此事甩掉達家也好,失勢了沒個失勢了的樣子,圖謀的都是些不該想的事。這會事實俱在,仲白應該是沒話說了。

    “既如此,”她便改了口,“我這就讓人催一催,大概今日下午,應該也都能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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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令進補,黨蔘黑棗羊肉湯也算是常見的菜色,這是焦家給的方子,湯清味濃,一直很受老人家的喜愛。小廚房的師傅做這道菜,已經是駕輕就熟,可歇芳院的廚子就有點生疏了,若干碗湯汁端上桌時,十多個形容各異的大師傅,神色都是一動:和之前品嚐過的那一份相比,這一份不論是色香味,都有微妙的差距。

    太夫人、權夫人和良國公三人,也算是喫客了,這點差別還是看得出來的。在屏風後一看大師傅們的神色,心底也都是佩服的:這喫客就是喫客,只怕任何一個人,都能就這碗湯說出一篇文章來。倒是權仲白眼神閃閃,有點莫名其妙——他這根本就是纔回家就被喊來的——但不管怎麼說,他也知道家裏人這是在查案,因此雖長輩們未曾解釋細節,權神醫倒也難得地馴順沉默,一句話都不曾多說。

    爲怕大師傅們太過緊張,四人在屏風後都沒有說話,屏風外頭幾個管事,也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屏風後還有人似的,因笑道,“今兒這個手藝,潮了點吧?”

    “這彼此心照就成了。”春華樓的鐘師傅笑了,“這是怎麼着,又請我們老哥們喝湯進補哇?”

    這件事辦得奇怪,肯定牽扯到權家祕辛,也就是鍾師傅問了這麼一句而已,餘下名廚老饕,根本就不敢多話,紛紛道,“請我們喝,我們就喝吧,也算是稱稱貴府大師傅的斤兩了。”

    那管事便道,“可不正是呢?也是想考考諸位大拿。”

    他從身後拿了兩瓶香露出來,放到桌上,笑道,“我們家姑娘嘴巴刁,說是香露能入餚增添風味,這不假,可不知哪種添了更好、更妙。還請諸位先嚐嘗這香露,評個優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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