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仲白所言不虛,他最近的確很忙,和蕙娘深談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京去了,連權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還要來問蕙娘,“是跟着皇上去離宮了?”

    眼看要過年了,皇上肯定不會大張旗鼓地去離宮度冬,但這一位九五之尊,要比先帝好動得多,時常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到城外離宮去住上三五七天的,高門大戶心裏也都明白:看皇上究竟看重不看重哪個臣子,就得看他往離宮去的時候,能帶上此人不能。像從前的平國公府世子爺,通奉大夫家的大少爺,還有桂家偏房的大少爺,都是被皇上隨身攜帶,走到哪裏帶到哪裏的貼身護衛,如今自然也都有一番去處。權仲白雖然不入仕途,但年年冬天只要在京裏,皇上去避寒的時候準得把他給帶上,聖眷之深,可見一斑了。

    “這我也不清楚,”蕙娘如實說,“最近相公忙得很,昨兒從宮中回來,稍微談了談婷孃的事,也沒顧得上問,今兒一早還沒醒呢,他就又出去了,也不知是出去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

    以小夫妻情濃的程度來看,權仲白出門不給妻子打個招呼,是有點奇怪了。權夫人微微一怔,卻並沒有糾纏這個問題,她還是更關心婷娘,“怎麼,婷娘說什麼了,你回來也不先到我這裏來請個安。我還當她在宮中一切都好……”

    儘管這事,瞞着權夫人比告訴她強,但一家人要面臨的問題很多了,老這麼報喜不報憂的,肯定也不是長久之計,蕙娘便起來給權夫人賠罪,道,“回來和仲白說了好多話,就給混忘了……”

    再這麼一提,權夫人有點明白了,小夫妻這是鬧矛盾了,昨兒沒顧得上過來請安,肯定是在立雪院裏絆住了兩個人吵架……她沒有先提這一茬,聽蕙娘把婷孃的話給帶回來了,沉吟了一番,才道。“仲白和皇上有什麼事能疙瘩到這樣呢,我有點不懂了。”

    “是祖父的事兒。”蕙娘乖巧地說,“皇上想讓仲白居中說和,讓祖父退上一步,別再逼迫楊家了。可仲白沒有答應,皇上估計心裏也是憋着氣,就越發冷落婷娘了,有點和仲白較勁鬥氣的意思在吧。”

    權仲白行事,比較變化莫測,有些事和家裏人說,有些事卻絕口不提。就蕙娘來看,他自己是有一套說不清的標準在的,起碼這個事,他回來應該得和家裏提過一嘴,權夫人是有點故意裝糊塗。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破,權夫人露出滿意之色,“這件事,你怎麼看的,仲白該開這個口不該?”

    “皇上都發話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口是要開的,可祖父怎麼說怎麼辦,那也不能強求。”蕙娘斟酌着道,“就是耍花腔,也得耍給皇上看看唄。仲白在這件事上,有點不通情理了……”

    “我們也都是這個意思,雖說我們家是勳戚,沒有干涉文官紛爭的道理。”權夫人神色更寬和了,“可兩邊都是親戚,也的確是有身份說幾句話的。仲白只是開開口而已,在楊家、皇上跟前都落了人情,老爺子和他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會有什麼埋怨,這是兩利的好事,並無不爲之理。可我們說話,這小子不聽……你也說他幾句,就是看在婷娘份上,讓他把這事給圓了吧。”

    爲什麼說貌合神離行不通,權家長輩對她最着緊一點,就是因爲權仲白到底還是比較喫她那一套的。他們需要她來籠住權仲白這匹野馬,真要貌合神離各行其是了,往世子位的道路,必定更加荊棘滿布、困難重重。

    可想到權仲白那個百折不撓,硬是要奔着他那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路子去的決心……蕙娘都不用做作,自然而然就嘆了口氣,露出了爲難之色。權夫人看在眼裏,神色一動,“也是,你這個身份,的確不好開口。”

    “這倒和身份無關了,都出了門子,那肯定要以自家爲主。”表忠心的話又不要錢,蕙娘當然是怎麼甜怎麼說。“就是……就是才和相公拌了嘴,恐怕我一開口,他故意要和我擰着幹呢……”

    權夫人肯定大爲關心,“這是怎麼了,你這大病初癒的,他也不知道體諒你,還要和你吵?肯定是他不好!”

    ——一樣,這好聽話又不要錢,權夫人當然是對她鼎力支持,對權仲白,權家上層是哄着拍着都來不及,儘管表示出支持態度,可要權夫人爲她斥責權仲白幾句,那估計是比登天還難……不過,蕙孃的目的當然也不在這裏,她頗有幾分委屈,“還不是因爲達家……他嘴上不說,心裏怕是不大高興。這幾天達家可能私底下有找他訴苦了,他心裏不得勁呢,說、說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就冤枉了達家,說我是處心積慮,要把達家給甩掉。還說寶姑娘壓根就沒有什麼進門做妾的念頭,是我們把人家看得齷齪了……勁兒上來了,還說要和我和離呢。”

    這話半點都沒有摻假,她說得自然是情真意切,並且非常符合權仲白平時爲人處事的作風。權夫人聽得也動感情,“什麼,和離的話都出口了?這小子,都多大的人了,嘴上還沒個把門的!多麼天方夜譚的話,虧他說得出口!你也別往心裏去,他就是這樣性子,一時火氣上來了,什麼話都敢說,他衝他父親的時候,你也不是沒有看到,其實心底多看重他爹,長輩們心裏都是清楚的……”

    作好作歹勸了一陣子,方纔把蕙娘給哄住了,她苦澀地嘆了口氣,“娘您別說了,他就是那樣,我都習慣了。好,對我也是真好,就是因爲這麼重情,所以對前頭姐姐一家,也是有點放不下吧……”

    又反過來叮囑權夫人,“這事,您就別和祖母、爹說了,免得又惹來一場生氣,到末了,我還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他又要埋怨我一有事兒,就同長輩告狀。”

    權夫人自然滿口答應,又好生撫慰了蕙娘一番,“我知道他的性子,情緒上來了,當時拉不下臉,其實心底也是後悔的,事後必定會給你賠小心。你也不要太硬了,仲白那孩子,喫軟不喫硬,你抹點眼淚,比衝他一萬句都強呢。好孩子,可別氣着了,你只看在歪哥份上,都對他寬些兒。這家裏還有好些事都得指着你呢!”

    又拿幾件家務事和蕙娘說了,挖空了心思誇她的好,蕙娘也很給面子,被權夫人給逗得連連失笑,忸忸怩怩的,到底還是回過勁來,不那麼委屈了。權夫人又道,“是了,季青昨日和我說,問你何時有空,該合一合裏外兩本賬了。我想昨晚和你說來着,你又沒有過來,回頭你打發人往他院子裏問一句去,往年這事都是康媽媽幫着辦的,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問她行了。”

    每年內院在外院關了多少銀子,到了年終肯定要稍微對一下,把裏頭的總賬歸攏到外頭的賬本里。從前這事,應該是大少爺在做,現在大少爺去東北了,差事落到權季青頭上,他要和她打交道,也是很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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