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弟寫的這個章程來看,朝廷入幾分股,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每年打點各地官府的錢銀,也能定個數額,不至於隨行就市的,換一個就重開一次口,還得耐着性子和他們周旋。有朝廷做靠山,拿銀子行方便,反倒簡單了。”喬大爺一邊搓着鼻樑骨,一邊頗有幾分疲憊地道,“藉機重新增資,把權家、牛家、達家的份子重算一遍,想必幾家人也都說不出話來。”

    衝粹園什麼地方沒有,空置的屋宇最多,此番幾巨頭上京,蕙娘索性爲其各自備了一套清幽的客院,自己帶着幾個管事,每日裏在蓮子滿邊上的幾間小屋裏開會,取個僻靜幽涼。隨着喬二爺、喬三爺各自抵京,又深入分析過了利害得失,也經過幾天激烈的辯論,到今日,總算也是統一了態度:人不能和天鬥,既然皇上對票號勢力不放心了,想要加以規制留心,宜春號除了配合以外,也沒有別的出路可走了。要知道天威赫赫,就是焦閣老還在臺上的時候,皇上若親口問起票號,恐怕老人家亦要作出相應的犧牲,來安撫皇上。只是稀釋少許股權,已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不過,商人做生意,從來都是不喫虧的,十多年前送出去的乾股,現在雖不說收回來,但藉着稀釋股權的名義,減持各府股份,日後玩弄手腳削減分紅,在他們來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看在蕙娘面上,權家他們肯定不會多說什麼,達家那三分乾股,恐怕要保不住。

    “牛家這些年來,倒是漸漸在西北幹得有聲有色——”蕙娘並不提達家,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雖說長房沒什麼大出息,但二房卻很紅火,年前封爵的消息沸沸揚揚,年後雖沒落到實處,可牛將軍一下拔了兩極,現在已經是正二品的撫北大將軍了……”

    “他再當紅,在西北還是桂家說話算數。”喬大爺並不以爲意,“牛家、桂家在西北幾次交鋒,都落了下風,將來十年內,只要桂老帥無恙,整個西北也就只有楊家能和桂家爭鋒了。不過,楊家現在最得意的楊閣老,和本家聯繫卻不多,也不熱衷於提拔本家子弟。寶雞楊倒是更看小五房吧,偏偏,他們家老太太年前去世,安徽布政使左參議楊海晏、陝甘巡撫楊海清現在都丁憂在家呢。楊海清還好,和楊閣老聯繫還是緊密的,楊海晏是有名的楊青天,在安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怕起復要有困難了。倒是桂家,本家子弟不多說了,按部就班的,西北前線十萬大軍,叫得上名字的將領,十成裏有七成,不是姓桂,就是桂家嫡系出身。牛家要和桂家在西北爭鋒,還差了那麼一口氣。”

    喬大爺也算處江湖之遠,懷廟堂之心了,這羣大商人,對天下各地世家的興衰起伏是最熟悉的,蓋因票號在當地要能站得住腳,就非得和豪強家族搞好關係不可。有些事連蕙娘都不清楚,倒是喬大爺說來頭頭是道的,半點都不打磕巴。

    既然牛家在西北不能立住腳,作爲京城世家,在皇家入股監管之後,他們對宜春號就沒有多大作用了。天下得意的世家多了去了,宜春也未必就一定要哈着牛家。其實說到底,還是喬老三嘀咕的一句話,“就這幾戶人家,權家那不多說了,從前在京裏,好多關係都是他們幫着牽出來的線,在東北也是幫了大忙。達家也硬硬實實地幫了我們一把,讓我們和日本人搭上線,能往家裏倒騰點銀子。這牛家,幹收錢不做事的,還真當自己是地頭蛇了,就是地頭蛇,拿了錢還保平安那。有些什麼事往牛家送話,大爺說無能爲力,二爺說又不是他得分紅,誰得分紅找誰去……咿,不說了,說起來就氣人。”

    “別說了,那是仗着頂上青天不倒,就硬是要欺負人呢。”李總櫃的吧嗒了幾口菸嘴——因蕙娘聞不慣煙味,他只能幹抽着解解饞。“不過,太后娘娘也是有歲數的人了——”

    他徵詢地看了蕙娘一眼,蕙娘笑道,“太后娘娘身體康健,雖說上了歲數,可精神卻還是很健旺的。”

    “就是太后娘娘去了,不是還有大牛娘娘,小牛娘娘嗎。”喬三爺擺了擺手,“唉,說這個沒意思,頂多咱們以後慢慢地就不和他們家打交道,也就是了!”

    “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和另兩個娘娘哪能一樣呢。”喬大爺有點遺憾,“要不然,藉着朝廷的勢,把他們家股給退了完事。”

    隨着宜春現在漸漸做大,牛家、達家、權家實在已無法給他們提供太有效的幫助,和勳戚打交道,也很容易出現對方仗勢欺人的現象,倒不比和文臣打交道,拿錢辦事還是十分爽快的。因此這些年來,喬家的心態漸漸發生變化,這一次說話間,就把達家、牛家退股的方向給定了下來。蕙娘重又翻看着喬二爺擬就的條陳,因笑道,“還是世叔們精明,二叔這個辦法好,最大限度地借了朝廷的勢,又少受地方上的約束、勒索,這麼一來,每年劃出去的那些利銀,其實倒也不算有多肉疼了。”

    “做生意還不就是這樣,”喬二爺的話比較最少,“只能跟着行情來,現在行情如此,我們也只能儘量去適應了。不過,這也得配合您所說的增股一策來辦,不然,只有皇上在上頭壓着,恐怕地方上是不會心服的。有些自詡靠山較硬的父母官,可能還會橫加勒索,這就還不說中人們的手了。”

    “有二爺在,那羣死太監也不敢太過分的。”蕙娘說,“至於增股,我看大爺、三爺的意思,還是向拉楊家入夥……”

    喬大爺、喬三爺、李總櫃都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喬大爺表忠心,“俺們也算是明白了,這朝堂上的事,還是得姑奶奶做主,姑奶奶眼神利,主意正,咱們就跟着做就行了!”

    眼神利?眼神要真是利,也就不至於和現在一樣疑竇重重,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可能的盟友了。蕙娘不禁自失地一笑,“楊閣老最好是別打這個主意,第一他要搞新政,是個要做事的人,對錢未必很感興趣,第二他們家也是千頃地一棵苗,連入仕都不許,可見走的是韜光隱晦的路子,家業太大了,招人忌諱,第三,他雖是將來的首輔,可卻還沒上位,最是愛惜羽毛的時候,也清楚皇上對票號的覬覦,未必會沾手票號這個香噴噴的熱炭團。”

    先後幾句話,把楊閣老的心態剖析得淋漓盡致,又有理有據,幾個人都只有心服的份。喬大爺說,“那王家——”

    “王家第一沒錢入股宜春,第二也是一個道理,功名心重,又是皇上近臣,很明白皇上那不可告人的心事,不會有這個膽子的。”蕙娘說,“現在朝廷中沒有誰的威望足以蓋過皇上,任何一個文臣入股,都只能被我們拖累,而無法遮蔽宜春。我看,還是要找地方武官纔好,桂家、崔家都是世鎮地方,一百多年來把持地方防務,雖然平時低調得很,但已經在當地生根發芽,就是皇上想要搬動,又談何容易?我看,還是在這兩家間選任一家吧。”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