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點草料,您也清楚得很。”權仲白究竟並非常人,沉吟了片刻,就斷然道,“接位,我還是沒心思,可家裏總是要有人上位的。您今年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只是這一年來,我在一邊看着,您對季青也還是和從前一樣,並不太重視!”

    權叔墨不行,那家裏自然就要全力培養權季青了,總不能臨上陣了再來磨刀吧?人生七十古來稀,等國公爺七十歲的時候,權季青三十多歲,經過十多年的磨礪,倒是正好接過棒子。

    可其實不論是權伯紅,還是權季青,現在管着的也都只是權家的藥材生意,並一些家常瑣事……你說這不重要嗎?倒也未必,可要說這是良國公府立身的根本,那就有些可笑了。讓良國公府在政壇上存繼下去的,第一,是和皇家的親戚關係,第二,是國公府繼承人的軍功,第三,是國公府在衆勳貴之間的人望,第四,那就是國公府在歷次政治紛爭中的站隊了……

    這四點,哪樣都不是管藥材生意可以管出來的。同皇家的親戚關係,那得看婷孃的努力,軍功,那要從小培養,好似良國公,十幾歲就扛槍入伍了,這才能在盛年身居高位。現在的四兄弟,叔墨倒是對軍事有興趣了,但他那單純的性子,未必能在軍中混出頭來,至於餘下三兄弟,從未受過軍事相關教育,要想建功立業,那是難了。

    要在勳貴之間培養人望,良國公就得多帶着世子在外走動,起碼要把老關係給維繫下去,這些水磨工夫,也不是趕驢上磨就能拉起來的,沒有七八年的溫存,一旦換了當家人,人家未必還認這老關係。

    至於第四,這政治紛爭麼,因爲權仲白特殊的身份,他倒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就不情不願地被迫參與得很深了。餘下幾個兒子,根本都還沒能摸得着門路呢,偶然能被叫過來,一起與聞一些政壇祕聞,說說自己的看法,那也已經就是全部了。現在的國公府,核心大權,還牢牢握在國公爺手上,看他的意思,雖然熱衷於考察兒子、兒媳婦們的資質,但卻根本都還沒有痛下決心,要栽培哪一位呢……

    這些問題,別人看不懂,權仲白卻是看得懂的,他對父親多少也是有些不滿的……

    擇優繼位是權家規矩,和嫡長繼位比,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好。開國六七十個勳爵,到現在還能興旺發達的,不過十數人家,權家要沒有自己的一套,恐怕也早都被新貴們擠下舞臺了。站在當家人的角度上來說,就算是再不情願,良國公也要在幾個兒子之間加以鑑別、挑選,選出那個最適合繼任的兒子,這倒是怪不得他。

    可擇優繼位,是否意味着兄弟之間的親情,就要隨着這一次又一次地考驗而蕩然無存呢?大哥就不說了,兄弟之情仍在,但這輩子已經是相對無言。老三本來和兩個哥哥都處得不錯,現在被逼得要到江南去自明心跡,這簡直比天家還苛刻了,不想繼位,那就得玩了命的韜光隱晦……就算從前的事都不提了吧,如今就剩季青一個苗子,他自己是擺明車馬無意接位的。老人家要麼大力栽培季青,要麼就把話咬死了,權仲白不接位,國公府那就按絕嗣處理了——這好歹也是乾脆利落地出了一招,現在麼,態度如此曖昧,不等於是挑撥兄弟兩人相爭嗎?

    “我已經無可救藥了。”權仲白道,“我知道您,您指望清蕙這一劑猛藥,能把我給扳正了、救活了。我能脫胎換骨,和家裏齊心協力,去算計、去爭取,主動把這個擔子挑到自己肩膀上來。”

    他瞅了良國公一眼,見父親咕嘟着嘴,用眼角餘光瞄着自己,神色高深莫測,不禁微微一笑,由衷道,“娘在我們父子兩人間斡旋,也真是左右爲難。娶焦氏,恐怕是你的主意吧。我們之間這局棋,隨着幾個兄弟逐漸長成,姐妹們逐漸出嫁,您能制衡我的手段也不多了。清蕙這門親事,怕就是您出的最後一招了吧。”

    良國公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笑道,“好小子,就算這是你爹能走的最後一步棋,卻又如何——這步棋,我不是也走得不錯嗎?不然,你今晚何必還和我提起這事?”

    真要立定決心不肯接位,這種事管他個鳥?只是如今大哥遠走,三弟挑明心跡,四弟似乎不受長輩青睞,妻子才具驚人坐擁敵國財富……誰說良國公這步棋走得不好?這一系列變化,不都正是焦清蕙這枚大石子兒擊出的漣漪?清蕙爲他改了不少,可誰說他沒有被清蕙改變?權仲白不禁苦笑起來,他道,“真要覺得季青不行,我還能往哪兒逃啊?難道還真讓幼金繼位?不過,季青就那麼不好?我看他平時辦事說話,也很沉穩端凝,頗有大家風範的。”

    “你真覺得季青可以?”良國公微微擡高了聲調,斜睨着兒子,權仲白有點說不上話了,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爲弟弟辯解。“他還小……”

    權季青平時爲人,的確是有一定問題的,這問題出在哪裏,也許大家一時說不出來,但權仲白和良國公都是心明眼亮之輩,卻不至於感覺不到。良國公低沉地道,“他還小?你在他這個時候,已經憑着自己的本領,掙得三品功名了。更休說天下大勢,因你一人扭轉,難道皇上心裏就不清楚嗎?他這個寶座,有一半,是你塞到他屁股底下的。”

    “從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權仲白皺眉道,“再說,這樣比較,對季青來說也不公平……唉,我知道我說話,您聽不進去的,只是我先把醜話擱在前頭,您熟知我的做派,想必也多少能推演出來,一旦我繼位世子當家做主,肯定不會按您的意思辦事。”

    他有幾分頑皮地衝着父親笑,“您和我這局棋,可不是我繼位世子,就算下完的!”

    良國公不禁手摁太陽穴,低低地□了一聲,他有點賭氣,“你要是和你媳婦換一換,那該有多好!”

    不過,這片刻的失態,也很快就被老人家給控制住了,很快的,他又恢復了那高深莫測的表情。“就是因爲知道你的性子,這不是還在掂量季青嗎?他要是能把毛病改好了,再成熟一點,說不準也不是不能大用……不過,你忽喇巴着急上火地來找我扯這個,總不至於就是爲了扯這個吧?”

    他似笑非笑地拿手指頭點了點權仲白,“你媳婦剛被燕雲衛截住接走,纔回來,你就說起這事。這麼簡單的手腕,就想分你老子的心?是不是宜春票號出了什麼事,你們小夫妻,不想告訴我們知道啊?”

    薑是老的辣,三言兩語,居然直接就猜出了結果。其中複雜的推理,良國公也不知是信任權仲白能自

    己推演出來,還是不想多費脣舌,竟是壓根就懶於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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