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和喬家人談票號的事,權仲白照例是不參與的,橫豎有了年紀,又是商人,無須爲了蕙娘閨譽,嚴謹地遵守避諱的規矩。他和幾個喬家爺們打了一聲招呼,便自己在東廂整理脈案,順帶着也思忖該如何闡述皇后的脈案——還有,太子陽痿,這件事肯定是要捅到他這裏來的,該如何說話,才能變相認了這件事,又不至於說謊,這多少也得費點心思琢磨。

    眼看快到二更了,西廂還是燈火通明,隱約傳出人聲,半點都沒有收歇的意思,權仲白倒有點犯困了,正打算盤膝上榻,修煉幾輪內功,不想這才起身,那邊門上輕敲,是綠松低聲道,“少爺,您可得空?”

    一般權仲白獨處時,蕙孃的那些丫鬟,沒有一個敢於前來打擾的。權仲白有幾分詫異,他嗯了一聲,“進來吧。”

    綠松便輕推門扉,閃身進了屋子,面上難掩憂色,“這會快到院子上鎖的時辰了。您知道姑娘的規矩,我們無事是不能隨便出去立雪院走動的,尤其孔雀,因要守着姑娘的那些首飾,平時也最爲謹慎。可卻到這會都還沒有回來,我們這時候,沒有主子發話,卻也不好隨意出門了……”

    立雪院分內外兩進,外進直接聯通角門,喬家幾位,一會從角門出去便是,至於院子和二門後花園聯通的正門,到了二更就要上鎖,這是府內雷打不通的規矩,除非家裏遇到節慶喜事,主子們都還飲宴未歸,不然,到了二更,也就到了衆人安歇的時辰。孔雀就是閒來無事,想要出去散散悶,這會也應該回來了。

    權仲白眉頭一皺,望了西廂一眼,又沉吟了片刻,便道,“貿然出去尋找,掀起點熱鬧,雖不算什麼,但孔雀本人可能就不大好意思了。我看,她也許是在別地兒耽擱住了,也許一會就回來——這樣吧,就說我的話,院門先別關,虛鎖着,等過了三更,人要還沒回來,就再告訴我,發散人手到各處去尋找一番。”

    綠松自然並無二話,退出去依言照辦,權仲白手按醫案,倒是泛起一點沉思:從來都不出門的人,這會宜春票號的人來聚會,清蕙又纔剛把票號增股的事告訴了長輩們,她就要出門去閒逛了——

    不過,也就是稍微這麼一想而已,孔雀根正苗紅,一家人包括夫婿,都是二房心腹,平日裏雖有些小脾氣、小計較,但忠心卻也無可置疑。權仲白也並未往心裏去,自己做了一套功課,綠松就又來回報了。“是出去散心,走在橋邊,貪看水中月色,腳一滑就落水了。上岸後躲了一會,待身上稍幹了纔敢回來的。孔雀不懂事,讓少爺擔心了。”

    權仲白何曾會放在心上?他和氣地道,“現在天氣冷了,落水後被風一吹,可不是玩的,你讓她快洗個熱水澡,然後過來見我。我把把脈,給她開個祛寒方子喫。”

    過了一會,孔雀果然還溼着頭髮就過來了。她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身上也隱約帶着熱氣,但肩膀輕輕顫抖,面色帶了青白,儼然是一副受驚、受寒不輕的樣子,權仲白見了,不禁就笑道,“這就有點不太小心了吧,萬一病了耽誤婚期,甘草的盼望落了空,你要遭他的埋怨呢。”

    權仲白和已定親的丫頭們相處,不太那樣拘謹,偶然也會以自己的小廝們來打趣打趣丫頭,提到未婚夫,孔雀從來都是又羞澀又着急的,尤其她、石英、綠松的婚事都在下個月辦,這時候要病起來,那可別提多麻煩了。可今晚,孔雀就好像沒聽到權仲白的說話一般,一邊發抖,一邊扭頭又看了西廂一眼,她低聲道,“少爺,姑娘還沒和喬家人談完?”

    權仲白心頭就是一動:這出去走走而已,就算落了水,那也是小事。清蕙在那邊屋裏,談的可是大事,孔雀不至於這麼不知輕重,她急於要見主子,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在的……

    “還沒談完呢。”他不動聲色地道,“怎麼,你尋她有事?”

    孔雀慌忙搖了搖手,“沒、沒事!我就是白問問——”

    她轉着眼珠子,顯然在尋找藉口,“我……我怕姑娘知道我闖了禍,要數落我呢!”

    這麼拙劣的理由,權仲白要是會信,那也就不是出入宮闈,慣於處理多種複雜關係的權神醫了。他眉頭一皺,靜靜望着孔雀,並不說話,孔雀便被他望得如坐鍼氈,連坐都坐不穩了,扭來扭去的,好似一隻毛蟲,過了一會,便要起來告辭,“天色晚了,我、我得去歇息,少爺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是見到了什麼事,連他都不肯告訴呢。又或者,即使是一般消息,沒有經過清蕙的耳朵,她也萬萬不敢先告訴他……焦清蕙不說別的本事,只說輕描淡寫間,便把她手下這大小几十個丫頭拿捏得忠心不二的御人之術,就真夠人佩服的了。權仲白也不欲和孔雀爲難,他收了責難的態度,溫和地道,“還是先坐下,扶脈開個方子吧。有些藥這裏有的,立刻就抓出來熬着吃了,不然,這裏不如衝粹園暖和,真是要得病的。”

    便給孔雀開了方子,孔雀伏在地上,給他磕過頭,倒也是真感激,“少爺妙手仁心,憐惜我們底下人。”

    自然跟着就退出去了,權仲白隔着窗子望了望對門——那邊西廂裏的談話聲,半點都沒有停過,清蕙對於這個小小的插曲,還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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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仗着主子身份,威逼孔雀,那就只能繞繞彎,從清蕙這裏問了。但清蕙當晚和票號幾人商議到了三更後,回來還要洗澡洗頭,把頭髮裏的煙味給洗了。折騰一會,都快四更了,她直接就上牀安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慣常時辰起來,都有點沒精神——根本就無暇和孔雀說話,權仲白就是再好奇,也只能若無其事地等着、忍着,他特地沒出內院,起來洗漱過了,吃了早飯,便到東翼自己的書房裏去,搬了幾本書冊出來,慢慢地整理溫習。

    可如意算盤打得再響也沒用,纔是一炷香工夫,桂皮進來了:皇上急招他入宮有事。

    這時候入宮,能有什麼事?還不就是孫侯的事了。權仲白回裏屋換衣服時,清蕙特別站在一邊,兩人目光相觸,都看出了對方心裏的凝重:這個孫侯,還真是說一不二,居然真就只用了兩天的時間來鋪墊,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風暴……

    “這次進去,小心點說話。”清蕙難得地開口囉嗦叮囑。“這不是鬧着玩的,萬一出了事,家裏人都要受牽連……”

    “這你放心,我一直都是很惜命的。”權仲白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本待就要抽身離去,可清蕙卻並不放過他,她整個人依靠過來,環抱着權仲白,靜了一刻,才擡頭笑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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