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王尚書太太米氏發自肺腑地同權仲白感慨,“朝堂裏的風雲變幻,看不明白!”

    王尚書本人如今入閣有望,一心錘鍊自己的養氣功夫,話倒是越發少了,雖然這病的人是他,可從權仲白入門開始,他就只是捻鬚做沉思狀,這套話的事,就交給了米氏來做:以權仲白和王辰的連襟關係,米氏也算得上是他的長輩了。自然而然,就陪伴在王尚書身邊,一路和他說道家常,慢慢地,就把話說到了孫家這件事上。

    也還算是給兒子留了點體面,沒把王辰給拉進來,不然,這樣的事讓王辰來問,權仲白要不說,損傷的就是焦家十四姑娘的面子了……

    “那都是勳戚之間的事,孫侯的沉浮,和朝政也沒有多大的關係。”權仲白睜眼說瞎話,手上不停,已經寫好了一張藥方。“世叔如今位高權重,政務繁忙,心思的確是要比從前重了。有些事何必那麼操心,謹守本心,走在自己的路上,任何疑難,想必也都能迎刃而解了。”

    米氏望了丈夫一眼,還要再問,王尚書已道,“好啦,仲白也是個大忙人,進宮前撥冗過來,已屬難得,你再這麼嘮嘮叨叨的,耽擱他的時間,萬一皇上怪罪下來,我們如何承擔得起?”

    權仲白望了他一眼,見王尚書對自己點頭微笑,便也微微一笑,王尚書道,“前陣子過去府上拜見老師,老人家經過病劫,如今精神倒是更見矍鑠了。仲白你悉心調養,功不可沒啊,像老人家這樣身份,雖說已經退下來了,可健在一天,對朝政都還有影響力在。平時還看不出來,如今朝中風波又起,聽說最近往老閣老府上去討主意的人很多。”

    政客之間互打機鋒,潛臺詞自然層出不窮。楊家的顯赫,除了皇上的賞識和提拔之外,還有他們家姻親孫家興旺發達的關係,甚至和楊娘娘在宮中受到的寵愛,都是分不開的。畢竟那些官油子、官痞子們,自有一套看人的法門,各世家大族做政治投資時,也要把數十年後的潛力列入考慮。而在這幾個月的後宮風暴之中,孫家勢力大減,那是不爭的事實。雖說皇上態度,耐人尋味,一面大削廢后、廢太子的勢力,一面又加封孫家籠絡孫侯,不但破了一百多年來決不晉封爵位的老規矩,令其晉位國公——還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甚至連次子得封千戶,都有丹書鐵券傍身。但如此尊榮,和東宮之位比,卻又算不得什麼了。

    再一結合此前牛娘娘春風得意,皇次子大放異彩的信息。很多人自然會作出自己的聯想,此消彼長之下,楊家將來,自然也就爲人看淡。以焦閣老、王尚書爲代表的保守派,又重佔到了上風……

    但政事就是這麼微妙,不要看楊家看跌,王家佔了便宜,可焦閣老當年卻是支持孫侯出海的堅定人選,爲此和楊閣老還發生過幾次爭執。孫侯這一次出海,雖然賺了銀子,但兵力損耗也大,且出海時間長,風險大。開埠、官方貿易還要不要繼續做下去,朝野間是有爭議的。王尚書向權仲白問口風,又或多或少,是看中了宜春票號和天家的聯繫——這一次宜春票號喫下了天家盤迴的所有貨物,如今已不是什麼新聞了。這批貨能賺多少錢,對這場爭論肯定也是有影響的。

    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利益網,也就令得網中的任何一人,行動起來都分外謹慎。王尚書在這一次爭議中還未發表自己的意見,新任意見領袖,總是很珍惜羽毛,不希望初試啼聲,就碰了鐵板,也是很自然的事。就是楊閣老,歷年宦海沉浮,如今又和皇上君臣相得,一心要推行地丁合一的人,這一次不也是患得患失,幾次把自己請上門去,爲的就是要套問牛淑妃、皇次子的情況……

    權仲白心底雖然煩厭,但不能不爲文娘、蕙娘體面着想,一如在楊閣老跟前,不能不爲瑞雲着想一樣,他擠出一絲笑容,從容道,“別的事我也不知道,不過,老太爺多年首輔,自有過人之處,我看,不說別人,就是世叔您,也該常常聽聽老人家的意思。”

    王尚書眼神一閃,若有所思,他起身要親自送權仲白出去,卻被權仲白給勸住了。“您頭暈未愈,還是別起身來得好。”——便令米氏代送,米氏不由分說,領着權仲白就往外走,口中還笑道,“前陣子,我外甥女從廣州送了些物事來,其中有幾座牙雕,雖說象牙本身也不甚名貴,不是什麼上品,但勝在細巧可愛。有個牙球,層層疊疊可分可合,很是新巧,大郎媳婦一看就說,這是她姐姐愛好的東西。本待節下送禮時一道捎去,今日既然你過來了,便由你帶過去吧,免得這禮物送到國公府,還要特別帶話,令人再轉送到衝粹園去。”

    只這一句話,就可見尚書太太做人工夫,起碼她就記得清蕙這一陣子在衝粹園養胎,和府裏來往不多。權仲白正要代清蕙推辭一番時,正好見到王大少奶奶——也就是清蕙妹妹令文進了院子,兩人見面,自然互相行禮。令文又對公公、婆婆有一番殷勤慰問,米氏春風滿面,笑道,“我料着你那裏家務完了,是必定要過來的。果然是趕在你姐夫告辭之前,跑過來了。”

    令文對婆婆也很親熱,好似母女一般,攙起米氏的胳膊撒嬌。“什麼事都瞞不過您!”

    她轉向權仲白,明眸閃閃,就如同幾次見面一樣,有幾分戒備和敵意地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像是打從心底還有所疑慮,總覺得他薄待了清蕙一樣,要考察一遍,才能放心開口說話。“又有一陣子沒見姐姐了,我心底掛念得很,偏偏衝粹園也遠,家裏臘月事情多,又走不開,一聽說姐夫過來,可不就趕來問問姐姐好,問問小外甥好了。”

    “都挺好的。”權仲白微笑道,“你姐姐這一胎倒要比頭回好得多了,也不太犯頭暈,精神頭也不錯。至於歪哥麼,剛出過花兒,也是無驚無險。現在又長高長壯了不少。”

    米氏和令文都不知道歪哥出花子的事,自然驚訝詢問,又好生慰問了一番。令文再三道,“正月裏一定和夫君過去衝粹園看望姐姐。”

    米氏也道,“臘月不好上門做客,不然,就讓你現在過去。”

    兩婆媳相視一笑,和和氣氣地將權仲白送出院子,看着上車去了,這纔回轉不提。權仲白這裏,卻是馬不停蹄,先往宮中過去,給幾個主位請了脈,又和皇上盤亙片刻,眼看天色過午,皇上這才放他出來,“不然,等你趕回衝粹園,天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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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對權仲白是有幾分體貼的,就在過去一月,朝中風雲起伏時,良國公府也不平靜,歪哥居然出了花子,權仲白忙得是暈頭轉向,府外不斷有關係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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