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爵位,說句老實話,權仲白要接,那是早都可以去接了,可他這十多年的種種作爲,已把態度表露得堅決無比,這接位與不接位,如今倒像是父子間的一場戰爭。蕙娘和他的婚姻,也不過是戰爭中的一個籌碼而已,也就是爲了這接位不接位的分歧,兩夫妻一度鬧得是離心離德,權仲白連貌合神離的話都說出口了。可沒想到,不過是三年時間,他的態度居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現在回頭看看從前的種種紛爭,便不禁令人感慨萬千了。

    蕙娘也沒有故作糊塗,她沉默了片刻,便道,“石英這丫頭……居然私下告密?”

    “這件事,你本應當告訴我的。”權仲白嘆了口氣,也沒有問個究竟的意思,“唉,畢竟也是不好開口。看來,季青這孩子,骨子裏已是長歪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權季青的作爲都和正大光明有極大的距離,當然,他現在年紀還小,日後也不是不能教好,但不論如何,仗着嫂子有孕,私底下把她拉走逼問,絲毫不顧忌男女大防,這已是極爲粗魯無禮的事了,更別說石英身爲蕙娘身邊有臉面的大丫環,也不是沒有別的事可以說:昔年在衝粹園裏,那一曲《梅花三弄》,後來立雪院中,不顧丫頭在側,情挑嫂子……蕙娘不說,是她身爲妻子,不好離間兄弟感情的意思,但以權仲白的性子,卻不會因爲自己的心意,而扭曲了對權季青的判斷。又是和外人勾連,同神祕組織有說不清的關係,又是癡心妄想,似乎有滅兄奪嫂的意思,這樣的人,自然是不能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付上去的。不然第一個受害的,還不是二房?

    蕙娘長長地嘆了口氣,想到權季青,真是百感交集,“從前,我是覺得他還小,有些遮遮掩掩的陰暗心思,長大了自然也就消散了,想不到,他是人小鬼大,這個家裏恐怕誰都節制不了他。”

    權仲白對權季青的瞭解還是多一點的,“季青性子執拗,認定了就不會改……”

    他面帶憂色,低聲道,“叔墨纔去江南,季青就又出這事,娘要傷心了。只怕爹也是顧忌着這個,才把同和堂的人派到你這裏來……”

    現在大家心中多半都是有數的,立雪院那人頭,自雨堂那碗藥,甚至是那一場針對權仲白的爆炸,怕都是權季青的手筆,但權季青畢竟是良國公的親生兒子,還有個主母親孃,沒有真憑實據就把他當個賊審,這審出來了還好,要是審不出來呢?良國公還要不要同權夫人做夫妻,要不要權季青這個兒子了?良國公把找出證據這個差事交給蕙娘來辦,也算是一舉兩得,一面培養她的威望,一面也是讓她親自挖出權季青的暗線,免得他日再出什麼事情,二房埋怨他偏心小兒子的意思。這個中委屈用意,蕙娘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沒有就這個問題多談,而是淡淡地道,“其實,是你自己放不下。你要真不願意接位,季青不行,叔墨不行,你也不願意,還是可以把大哥大嫂接回來的。他們雖然厭棄我,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日後也不會多爲難我的。我們分家另過,何等自在逍遙。你也不必爲種種情勢所迫,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不然,將來你心裏難免是要埋怨我的。”

    權仲白多麼嚮往逍遙的一個人,偏偏就最得不到逍遙,下了這個接位國公的決定,他心中有多苦澀,也是可想而知。蕙娘還要這樣一說,他自然更爲頹唐,只道,“你放心,這是我心甘情願,不關你的事。”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解釋道,“雖說追逐大道,是任何人都應做的決定,但這條道,總不能是斷絕情誼、斷絕責任的死路吧?傷盡身邊人,只爲成全我一個,損不足而益有餘,那也沒什麼意思。現在大哥就是從東北迴來,在家中權威盡喪不說,他本人心態發生變化,又如何能執掌國公位?再說,族中規矩森嚴……”

    他顯然不願意再談這個讓人沮喪的話題,只是一語帶過,轉而問道,“那晚季青都和你說什麼了。”

    權季青和蕙娘談了什麼,顯然不是石英能夠知道的,他也難免有此一問,蕙娘輕描淡寫,“也就是那些瘋話,影影綽綽,有把立雪院的事往自己身上攬的意思。但這也未必就是他做的,說不定是吹牛逞能,也難說的。”

    權仲白嘴角抽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有些心痛,“他雖然面上不顯,但聰明伶俐,我曾也是很看好他的,甚至連爹都對他有幾分另眼相待……”

    他畢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即使是在妻子跟前,也就是這麼一句話,便收斂起了種種情緒,若無其事地道,“那現在,你打算怎麼查他?我雖忙,可你現在不好多動心思,要有了思路,有些事,就打發我辦吧。”

    蕙娘有點喫驚,見權仲白也看出了她的情緒,便直言,“我還以爲,對付你弟弟,你怎麼都要有點無措的……”

    “要做,就做到盡嘛。”權仲白說,“婆婆媽媽的,有什麼意思?”

    他略作沉吟,便提出了幾點,“我看,等你那支私兵回來了,分兵一部分去肅南追查神仙難救的來歷,也算是以防萬一了。其餘大部分力量,便可盯住季青平時的一舉一動,外出時他如果和不該接觸的人接觸,自然就有消息回來。還有他的安廬,你設法安□去個把兩個人,應該也不大難吧,你的那幾個丫頭,現在不都在管事媳婦的位置上呆着麼?安排一二,揀選些心腹婆子過去打雜,也算是充作細作,他在安廬和在外,就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了。只有一點,他在內院活動時,還是掌握不了他的去向。”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權季青怎麼說是大家公子,又不是囚犯,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盯梢,那是太監盯皇帝。蕙娘道,“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我知道你,怎麼說對付的都是你弟弟,你心裏不會太開心的……”

    她懷孕有些時日,小腹已經漸漸開始隆起了,此時坐在牀邊,頭髮放下,真有一番特別的柔和溫婉。權仲白走到她身邊,不禁摸了摸她的小腹,低聲道,“既然覺得是他,就要把他當個人物看待,懷孕生產,是你最虛弱的一段時間,萬一他有所異動,你耗費心神,損害了身體,日後很難補得回來的。”

    “我也就是奇怪,爹爲什麼這麼着急,”蕙娘皺眉道,“等我出了月子不成嗎?非得在這時候打發人來,還指明瞭一個時限。老人家的心思真是令人費解……但不論如何,他指名要我去做,是不是我的手筆,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橫豎,這一胎懷得也比較輕鬆,這種時候,還是別把局面攪和得更復雜了吧。”

    她也是言之成理,再說,要權仲白這個當大夫的,拋下那隨時可能處於危險之中的無數病人不管,跑去忙他並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查案一事,的確也有諸多不便。權仲白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認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慢慢地把頭埋到蕙娘頸窩裏,低聲道,“人一落地,就要做種種鬥爭,同種種想要擺佈你的力量抗衡。我之所以學醫,便是不甘於讓這苦海孤舟一般的皮囊,受病魔的擺佈。之所以拋棄國公位,也是因爲不願受家人的擺弄。可,同人鬥,簡單,同天鬥,原來卻是這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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