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良國公存了什麼心思,既然把這樁差事應承了下來,那就沒有不辦的道理。雖說蕙娘現在身子沉重,又有許多俗務要忙,只能和幾個掌櫃略爲攀談幾句,互相認識過了,那幾個掌櫃便告辭了出去,都道,“近日要在衝粹園叨擾了,少夫人有空,儘管傳我們來,我們別無他事,只供您的驅策。”

    蕙娘自然也笑着一一招呼過了,令幾個隨身大丫環將他們送走,自己這裏留下張奶公來說話。卻不忙步入正題,先讓歪哥出來給張奶公看看,張奶公自然也是喜愛無極,把他誇了又誇,只唯有一個遺憾,“可惜,孔雀和甘草去了南邊,不能做二郎的養娘了,不然,我們張家幾代都服侍二少爺,那是何等的緣分和福氣。”

    蕙娘深知張奶公的意思,便微笑道,“奶公只管安心,少不得他們的前程,我看,他們也快回來了。二郎趕不上,還有三郎嘛。”

    輕輕巧巧一句話,便把張奶公哄得眉開眼笑,給蕙娘說起這些掌櫃的出身,自然就更盡心盡力了。他是權仲白生母陪嫁裏唯一一個如今還在外院做事的管事,管的又一直是同和堂、昌盛隆等諸般藥草生意,對同和堂的人事自然極爲熟悉,這時候給蕙娘說起那十餘人,頭頭是道,比花名冊上那乾巴巴的幾句話要仔細得多了。“這個董三,是昔年老太夫人的陪嫁出身,如今繁衍到第三代了,自然早失卻了主子的歡心,他也算是有些能耐,在同和堂蘇州分號,先從幫閒做起,後因伶俐,轉了管事,這二十多年來勤勤懇懇,現在也是蘇州分號的二掌櫃了。”

    一個蘇州分號的二掌櫃,在蕙娘眼裏自然無足輕重,但在一般蟻民眼中,已是可堪誇口的富貴了,一年的進項,也有近五百兩銀子,當然,這和同和堂一年創造的利潤比,又是個極小的數字。別的不說,只說同和堂這幾次失去的藥材,因全是南方運來的奇珍,已有數萬金了。他就從中分潤一成,那也是七八年的進項,並且還只需要動動嘴皮,再沒一點風險。蕙娘嗯了一聲,道,“他看着倒是挺老實的。”

    剛纔一羣掌櫃的圍觀蕙娘,唯獨董三並其餘兩人很是謹小慎微,對同伴們的傲氣有不以爲然之態。蕙娘心裏自然有些計較,她又細細地問了張奶公那些掌櫃的出身,卻是各自不一,有些是東北老家隨來的族人,在京城繁衍出來的,雖然已經出了五服,但還算是個親戚,投入同和堂中做事,也因爲自身勤勉,便做到了高層。還有些是賣身進來投靠的,因粗通鑽營之道,經過十多二十年的琢磨,也就成功上位,放出去做了管事,更有些是外頭禮聘回來沒有契約的掌櫃,出身、年紀、性格都各自不一,最好笑是還有綠松的新婚夫婿當歸在,他是京城三分號的四掌櫃:此事雖然按說只和南邊分號有關,但良國公倒是也不管這個,一股腦把南北掌櫃都給調集過來了。好在南邊都調的是二掌櫃、三掌櫃,大掌櫃便不去動,免得蕙娘這裏身子有變,耽誤了生意,又白折騰。

    要從這些張三李四之輩裏,揣摩出兩個真正的內奸,自然並不太容易——這兩撥人,南邊的那一羣,品級都不高,三掌櫃、四掌櫃,甚至是寫賬的都有,想來那個溝通強人的小內賊,估計就在裏面了。北方的官比較大,都是二掌櫃爲主,京城東城最老的那個鋪面,幾個掌櫃竟全都來了。這也不算太出奇,因爲東城鋪面,如今已經不做零售了,發賣往北方各地藥房的材料,都在他們家集散,昌盛隆自然也不例外。

    這一樁差事,要如何才能辦得漂亮?自然是借查小,不動神色地查了大,把權季青在同和堂內部的這條線神不知鬼不覺、完完整整地挖出來,人證物證俱全地送到良國公跟前去,由他來發落。而後再把那小內奸也當個添頭查出,順帶着震懾蟄伏了這些管事,順理成章,在同和堂裏安插下自己的人手。但如今權季青起了警戒,他又不是傻的,哪還不知道抹去證據?這物證,也只能從人證手裏來找了。蕙娘一時,有幾分頭疼,撐着腦袋想了半日,才把張奶公給打發了,又喊綠松過來,“這些管事,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有些倚老賣老,倒有點看不起我的意思,我們年前沒工夫管這些事,我身子漸漸沉重,也不便再和他們相見。你要好生照管,細心聽他們私下的抱怨,別讓人覺得自己在衝粹園,連年都過不好。”

    綠松心領神會——這衝粹園上上下下,被蕙娘經營得水都潑不進來,沒有哪一個下人和她是不貼心的,全都盼着她好。只要綠松眼色,不出三天,這些先生們平時誰放屁多些,蕙娘都一清二楚,縱然這些先生們,私底下也有幾分小心,不敢隨意勾搭,就有話說,也要尋了揹人的去處,但衝粹園裏的每一雙眼睛,幾乎都是蕙孃的眼睛。綠松又加意選了機靈聰慧的僕婦進去,面上裝着憨傻,私底下耳朵卻豎得老高,有時實在聽不到,也要告訴綠松、石英,某先生和某先生老湊在一起說話云云。

    至於蕙娘,每天抱着歪哥玩耍的時候,玩笑般聽兩個大丫頭說着這些人的故事,半個月下來,心裏對個人的爲人多少也都有數了。要知道任何一個人,躲得過一雙眼睛的探看,那也很自然,但若能躲得過十個人、二十個人的探看——那他也就不會來圖這麼幾千兩銀子的富貴了,早都裏應外合,做一筆大的走人。哪裏要這樣小打小鬧?

    自然,這針對的是南邊來的那些小雜魚們,蕙娘心裏其實已經暗暗地疑了幾個人,只是這件事在她看來,實在不大,就是要借它的遮掩來查權季青而已。再說,桂家那支私兵,到手不過幾個月,差事也才辦了一趟,就是要收攏人心,也要給她一點時日去佈置。因此在過年之前,她根本就沒提這查案的事,一面養胎,一面照管宜春的生意,終於在大年二十七,宜春衆人也都回家過年去了。喬大爺自去城裏和他親眷一道,衝粹園內,便只剩下這一羣心思各異的掌櫃、管事們。

    這天已是大年三十,蕙娘自然無暇照管他們,權仲白素性瀟灑,對這樣節日也不大看重,反正他素來也不需要新年大朝。園內過年的氣氛並不大濃,幾個管事們至此,終於有些思鄉了,比較最不老實的耿管事嘀咕道,“一年也就那些假,今年過來京城,住了一個月,拘束得很,等閒也不許出去。我家裏就老婆孩子幾個人,少了我,也不知今年怎麼措辦的年貨!”

    這話手出來,本來定當惹來一片贊同聲,可在座的也都是老江湖了,俱都淡淡地不多搭理。衆人枯坐無聊,因怕給東家留了壞印象,也不能賭錢取樂,這起人有些便說生意,“今年南邊生意不大好,北邊生意如何?”“那年生意最好時,忙得團團亂轉。”有的便在呆坐,總之各自就是個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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