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不禁微微一怔,“哪個管事?是南邊來的?”

    石英也是有些好奇的,早把那人底細給打聽了幾句,聽蕙娘這麼一問,便道,“是從南邊來的,是廣州分號的小賬房,因爲他要寫進出的流水賬,自然也知道車隊上路的日子,這就把他也拘來了。他和董三一樣,對少夫人都是極尊敬的,倒不像是別的管事一般,好像總有點傲氣,對少夫人不像是對主子,還像是對個學徒。”

    人有點本事,很容易就滋生出傲骨來,這些老掌櫃,也許是仗着自己的資歷,對蕙娘這個將來的主子,總有三分保留,像是要見識一番蕙孃的本事,才甘心被她御使,蕙娘如何又感覺不出來?她思忖了片刻,便道,“此等人物,也是說聲要見,就能見到我的?你先審他一審,看他所說自己的大罪是什麼。這倒好笑了,難道董三還是無辜的,有鬼的是他不成?”

    石英也做此想,“他哪配面見少夫人,我這就扯桂皮去審他。”

    說着,便自己退出了屋子,蕙娘沉吟片刻,又有些頭暈,便讓海藍石榴等人,服侍她和歪哥午睡不提。

    等到她醒來時候,石英業已回來了屋內,蕙娘也無須格外吩咐,一行人知道她是有要事回報的,便都退出了屋子,只留石英和蕙娘兩人在裏間說話——從前綠松較爲得寵,蕙娘安排她做事較多。但現在綠松新婚,桂皮又不像是當歸,和媳婦一起都在衝粹園服侍,蕙娘就安排她新年多休息一段時日,也好和當歸多聚一聚。而孔雀又去了南邊,石英自然格外打點精神,絕不願意錯過這立功賣好的機會。什麼事情,都料着蕙孃的性子,先就做到了十二分。

    “這個陳功,膽子倒也是小。”她審陳功,也是審得很徹底的,自以爲差事辦得相當漂亮,因此精神抖擻,先給蕙娘賣了個關子。“就是個雞零狗碎的人,做壞事都沒膽子做大,勾結外人來盜同和堂的藥材,他恐怕是想都不曾想過。畢竟那夥強人,是隨手就能揮刀砍人腦袋的……他哪有那個膽子。才做了一點壞事,看着什麼人,便都覺得是來查他的了。惴惴不安了許久,眼看過了新春還沒有放他們回去的意思,便索性自己來投案了——是做帳時玩弄手段,做了些手腳,一年也貪了有五十多兩銀子。”

    五十多兩銀子,哪裏在蕙娘意中?她噗嗤一笑,“這老實人做壞事,手筆也小得叫人發笑。他要找我,爲的就是這件事?”

    “這倒不是。”石英說,“他也深知自己的分量,就這麼一件事,哪裏能見得到您了?只怕見了面才分說原委,您就覺得被他玩弄,勃然大怒之下,還不知道該怎麼收拾他呢。他爲了贖上自己的罪,不至於被投入牢獄之中,倒是想把自己的同仁給賣了,用他們的陰私事,來換個清白脫身。”

    做賬房的,最怕手腳不清白,陳功就算只被同仁堂踢出去,以後也再不能重操舊業了,他這樣的小人物,爲了保住自身,有時什麼事做不出來?用同儕的陰私換一封清清白白的書信,倒是十分合算。蕙娘漫不經心,和聽世情故事一樣,唔了一聲,“廣州分號又能有什麼陰私?可別是誰家的掌櫃養外宅,哪個先生又捧戲子這樣的事吧。”

    雖然是靜室之中,但石英卻也把聲音給壓低了,“這卻不是,陳功說,他撞破過一樁密事。這廣州分號的三掌櫃,私底下爲人配毒藥呢。”

    沒等蕙娘反應過來,她又添了一句,“他倒也有些見識,說這一味毒藥極爲有名,在江湖上就叫做……神仙難救!”

    蕙娘眉頭一跳,心底喫驚無極,她有幾分興奮,但很快又被強行壓制住了,在這樣關頭,腦海更加清明:權仲白身爲神醫,肯定接觸過好多中了神仙難救的病人。他在追查神仙難救的事,也應該還沒有暴露出去。當時密雲那場事端,因爲有火器存在,恐怕那組織的人也想不穿他到底是針對火器,還是神仙難救的原石。若是要引她上鉤,試探她的意圖,陳功這麼說話,似乎是拙劣了一點。他隨意說幾個神仙難救的症狀,倒是更爲妥當,起碼可以通過自己這邊的反應,來推算他們所知的程度。如今把名字都說出來了,自己這裏是什麼反應,他去哪裏試探?

    看來,這倒更像是純粹的巧合……這世上人有時運,時運高時,真是心想事成,要查什麼事,什麼事就自己撞到了手掌心裏,守株待兔,還真能把兔子給等來!

    “神仙難救,好稀奇的名字……”蕙娘只沉吟了片刻,便又冷靜下來,她淡淡地道,“我們家素來和睦,倒是從未在這種毒藥、毒粉上下心思。這口氣好大,想來,也是名貴的毒藥了?”

    她這樣說了,石英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她也是依樣畫葫蘆,把陳功的話拿出來說,“這個陳功,家裏也有親戚,輾轉和當今秦尚書家的老管家有勾連。他長輩隨如今的平國公夫人陪嫁到許家去了,又從許家被打發到這裏來,輔佐管事,接管平國公府上的一條海船,這海船當時依附孫侯出海,到了近海便已經迴轉,在呂宋廣州之間來回貿易。這長輩的妻子,曾也在許夫人身邊服侍,當時閒談時,便曾和他說過這一貼毒藥,據說平國公夫人當年無意間就喫過一口藥湯,也因爲這事,許多年來身子一直不好……”

    陳功把自己的來龍去脈,都交待得清清白白,雖然說得凌亂,但蕙娘一邊聽,一邊就能跟着分辨出他話裏所指的人事物。她漸漸地聽得入了神,石英看見了,自然更加喜悅,滿心只想乘着綠松不在,多加表現,將陳功的回話,說得很細。“我反覆問了幾遍,拆開打散問了,他回答的倒是都一樣,沒什麼不同,可見應該也不是編出來的。因此,他便知道了這神仙難救的名頭,和服下去的一些症狀……只是這事,當時也就是聽過便算了而已。”

    那陳功也是交待得仔細,連同仁堂一天的起居,都給石英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他身爲賬房,一天自然有大把時間做帳,但那些做出來的銀子,他一天卻只有一兩個機會接觸。因晚上關門以前,各夥計、掌櫃,都在大堂內擺龍門陣談天說地,他往往乘這個時候,回去把散碎銀子取出來,夾帶在身上回家去。正好這天晚上也喫壞了肚子,便藉着去茅房的機會,先把銀子取出,再去到茅房蹲下,因爲心裏有鬼,便沒打燈籠。因對地勢熟悉,也不怕踩空了跌進茅坑去,蹲在最深處,黑漆漆的,誰也看不到裏頭還有個人。

    他蹲了才只一會,便聽見兩個人一起進了屋子,有人在門口道,“咦,老陳不是說過來茅房,怎麼又沒看見。”這就是三掌櫃的聲音。

    另一人的聲音他

    也認得,卻是兩廣總督府上一個二層管事,他家在附近,因此散了值最近也時常過來擺擺龍門陣,平時很是風趣的人,此時聲音卻低,“不在也好,這裏銀貨兩訖完事,我們家夫人出手大方,只要你這藥好,回頭必定是還有恩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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