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不知不覺間,今上登基已有十年之久,雖說承平十年看來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畢竟是個整數。如今朝廷又有了錢,年前便有人上了奏摺,啓奏將今年的萬壽月,辦得再風光一點。理由那都是現成的——從前先帝在的時候,年年萬壽月都是熱鬧足了一整個月,又是唱經、又是唱戲放炮,從百官到京城百姓都有賞賜,也算是普天同慶了。可自從今上登基,連太后娘娘的壽辰都少了熱鬧,更別說皇上自己了,有好幾年,聽說皇上生日那天,也就是多上幾碗菜而已……從前國家艱難,皇上厲行簡樸,可現在朝廷有錢了,虧待誰,那不能虧待皇上不是?

    這樣的言論,從皇上登基到現在就沒有少過。皇上不愛過生日,曾被人數落爲‘有損國體’,也有人隱晦勸誡:皇上自己不重視,讓太后、太妃如何重視自己的生日?多年媳婦熬成婆,後宮生活如此孤寂,總要讓老人家高興高興纔是。其實如此熱心,泰半還是因爲‘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宮中花錢,素來是不惜工本,十兩的東西開出百兩的賬來,上上下下可以中飽私囊,辦得越大,分潤者也就越多。從前那些太監,在先帝手上都賺得盤滿鉢滿,乍然換了皇上這樣的作風,難免就有些素得慌。

    可不論這些人明裏暗裏是怎麼勸誡,皇上都和槁木死灰似的,竟是完全不爲所動,壓根就沒有慶祝生日的意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幾封奏摺上去,都是泥牛入海,宮中反而傳出風聲,說皇上要令人來重抓內庫,再整頓整頓宗人府的財務,這麼一句話,頓時就把一羣人嚇得夠嗆,再不敢胡亂開口。倒是到了三月,宮中傳出口風,今年貴妃娘娘,也要開辦生日宴了。

    從前後宮中有資格邀請外命婦們來飲宴作樂,朝賀生日的,也就只有太后、太妃並皇后三個主子。其餘人不論典籍如何規定,按慣例,生日當天去到三個主子那裏請過安,自己宮裏多加幾個菜,有兒女的回來探視母親、孃家人進宮請安說幾句體己話,便算是慶祝過了,再受寵一些的,頂多生日當天,皇上會過去看望一番,兩人一道喫個飯等等。現在皇貴妃娘娘也要開宴,以她一貫的作風,那動靜自然是小不了。蕙娘和孫夫人約着一道去潭柘寺上香時,孫夫人便和蕙娘感慨,“現在是朝廷裏有錢了,從前每年內庫撥給娘娘的錢,也就是那麼一點。六宮妃嬪誰不要花錢,娘娘哪裏還有閒心自己作興着過生日?也是頂上沒人疼,太后也從未說過,要給她大辦。”

    這一次聽風聲看動靜,的確是要往大了操辦,宮中幾班內戲都不敷應用,還要點了麒麟班、春合班等名戲進宮獻藝,看來是要連唱好幾天的大戲。蕙娘也聽說了:這一次給貴妃過生日也好,大辦也罷,那都是太后的主意。她笑着說,“大辦也好,看戲不怕臺高,娘娘辦得越大,我們這些看戲的人,看的熱鬧可不就越多?”

    自從權仲白南下以後,蕙娘平時和人來往,倒不用注意避諱了。從前礙着權仲白的身份,她倒不好隨意走動,和一些身份敏感的貴婦人結交,免得皇上知道了心裏忌諱。好比孫夫人,兩人也不算是不投緣,但從前就不可時常見面。倒是現在,廢太子已經就藩,廢后也不再在人前現身,誰也不知她去了哪裏。孫侯本人也卸了差事,在家閒住,孫家算是徹底從這個泥沼裏脫身出來了,孫夫人和蕙娘,才能偶然約着一道出外走動走動,也算是散散心了。

    孫夫人瞅了蕙娘一眼,笑着就嘆了口氣:“你看人家,那是熱鬧,人家看你,也是戲中人。你這個月都進宮幾趟了,可見到了你們家的婷娘沒有?”

    說到這事,蕙娘也有些煩惱,如今牛貴妃總攝六宮事務,大動作不敢做,就這樣零敲碎打地噁心權家、噁心蕙娘,也頗令人糟心。她身爲國公府現在出面應酬的貴婦,只要有心,進宮機會其實並不少。但貴妃娘娘似乎就真和她槓上了,次次她進宮,婷娘都被禁足。蕙娘本不想和她計較,一次見不到,多進宮幾次也就罷了,不想牛貴妃橫起來,那是真沒得說,算上前兒內外命婦們侍奉太妃進香的那次,蕙娘先後六次進宮,婷娘竟也真真就被禁足了六次。看來,她是鐵了心要壓服蕙娘,沒個說法,決不讓步了。

    任何一個圈子辦事,當然都有規矩,不論牛貴妃多麼蠻不講理,只要蕙娘讓了這一步,婷娘也就自然而然只能靠奉承貴妃過活,雖說她現在人微言輕,拍拍貴妃的馬屁也沒什麼,但權家卻有國公府的面子要顧,讓了這一步,以後良國公見了鎮遠侯,兩邊又該怎麼說話?蕙孃的眉頭也慢慢地聚了起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卻並沒有說話。

    會邀孫夫人到潭柘寺來上香,權家的選擇其實已經顯而易見,一時的沉默,並說明不了他們的態度。孫夫人也並不心急,她望着窗外幽靜的山景,輕輕地道,“桃花都開啦,等春汛一過,河運暢通,恐怕七妹也就到京城了。她前些時候捎信給我,說是被困在徐州,待雨停了立刻就能上路。平國公夫人今年身子越發不好,連新年大朝都無法出面,家裏是一刻都離不得人了。她本來打算和桂將軍一道北上的,可一來她走得急,二來桂將軍家屬要先回西安,也不方便。結果她走河運,被困在徐州,桂將軍走海路,現在人都已經在天津下船了。”

    二月裏朝廷最大的新聞,便是桂含沁將軍忽然稱病請辭,把東南挑子撂下的事了。據說他某次海戰時左腿爲炮火所傷,舊患一直沒有好全,現在每到雨天便不良於行,東南偏偏又很多雨潮溼,桂將軍苦痛得很是厲害,便不能不向皇上訴苦,辭了東南的職司。而皇上居然也痛快地準了他的辭呈,又給了他一段長假,讓他好生休養,只需回京向皇上述說過東南局勢,便可以無限期地休他的長假去了。

    年紀輕輕的,有什麼傷痛不能克服,非得要辭職休養?這分明是在和皇上鬧脾氣了。這個桂將軍,行事從來都出人意表,按說現在桂家小一代裏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他算是最有前程的一個。可這錦繡的前程,他居然也是說不要就不要,一聲稱病,桂家已經喫下去半邊的東南肥肉,立刻就全都吐了出來。——本來和牛家利益衝突最激烈的幾家裏,桂家的聲勢就一向最弱,現在桂含沁這麼一弄,桂家豈非就更無法和皇上抗衡了?別說別人,就是宜春號的幾個掌櫃,都寫信給蕙娘,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宜春號這二成股,可別是又要打了水漂吧?這和乾股可不一樣,就是桂家失勢了,也一樣要給人家算賬分紅的……

    孫夫人現在提到桂家,自然不止是拉拉家常而已,蕙娘沉默了片刻,便嘆息道,“明人不說暗話,當着嫂子,我就直說了吧——桂家在宜春號是有入股,但這不過是一盤生意。我們兩家關係,還沒親密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嫂子要問我桂家的打算,我也是霧裏看花……桂含沁那不是請調回京,他是直接稱病請辭,皇上也大有準奏的意思。牛家如今權勢滔天,也許桂家自知無法抗衡,便索性主動收縮,並不想和牛家硬碰,是個想求全的心思,也難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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