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宮中權貴不少,雖然眼下有許多人家,正因爲牛家的強勢崛起而暗自焦急,但也有更多人家,或者已經遠離了權力核心,只是守着一畝三分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或者還沒受到這股旋風波及——或者更乾脆,文官出身,同武官們八竿子打不着干係,看戲不怕臺高,正津津有味地欣賞着武將、勳戚中的亂象,總之,雖然如今邊疆暗潮洶涌,男眷們沒準已經跑掉了靴子,可牛貴妃的生日宴上,命婦們卻還是個個滿面春風,好似這家裏出了個皇貴妃娘娘的不是牛家,倒是他們家一樣。

    皇貴妃的生日宴,權夫人可不能再怠慢了不來了。因平國公府沒有出席,藩王府的內命婦們,如今也陸續回京,因此由良國公府同昂國公府佔了首席,餘下各侯夫人做了一排,另一排便是文臣命婦,兩邊都舍了圓桌,而是各領一席,中間圍出空兒,爲百戲演出之用。倒是比平日裏年節盛宴時所有人圓桌圍坐,分了幾大桌悶聲領宴,要熱鬧得多了。雖是貴妃生日,但首席卻爲太后佔了,太妃身上不好,沒來,還爲她虛留了一席,餘下方是衆妃嬪圍着牛貴妃安坐——很不幸,婷娘依然還是沒能過來。

    這樣的場面,牛貴妃自不可能特別爲難權家與蕙娘,事實上出席她生日宴的人裏,和牛家有冤仇的實在不少,好比閣老楊家。這麼大的事,楊寧妃今天都沒有過來,楊太太的臉色當然不能好看到了十分,倒是吳閣老太太得了殊榮,還能帶沒誥命的媳婦進來領宴,兩人面上都頗有榮光,非但自己笑語不絕,還頻頻衝鄰座舉杯,倒也把氣氛給帶得十分熱鬧。權夫人和蕙娘無心挑起戰事,不過是虛應故事而已。倒是昂國公李夫人,用着山珍海味,也沒見歡容,權夫人不免問她,“可是殿內熱了些兒?若是如此,讓人來添把扇子吧。”

    李夫人搖頭嘆了口氣,倒是說起了前朝,“一轉眼就是這麼多年了,這些年皇上是有心儉省,宮中也難有這樣放肆取樂的時候。從前武皇帝、安皇帝在時,年年四時八節,都有這樣的盛事。當時我也還年輕,跟在娘娘們身邊,不知見識了多少世面。真覺得世上有的福分,都聚集到了宮中。”

    她說起來比太后還要再高一輩,是三四朝的老人了,這番話說出來,不遠處的太后都露出聆聽神色,老人家似乎也是想起了前塵,眉眼柔和了些,也接口道,“說得是,當時的熱鬧,那纔是真熱鬧呢,場面還要比現在更大得多了。宮中都誇寧妃、賢嬪、貞貴人會操持,其實那是沒趕上好時候。安皇帝那時也罷了,他愛修道,究竟不講究了。武皇帝年間,貴妃娘娘要賞花,慌亂間盆栽不夠,大冬日裏紮了絹花上去,隔了遠看過去,十幾裏的池子邊上,都是奼紫嫣紅,好一片花海,數九寒冬,同春三月也差不離。那時候,我纔剛是太子嬪身份……隨娘娘在鳳舟上看着,同李夫人的心情,也是一樣,那才真真是叫做巧奪天工呢!也是皇兒粗疏,這些年來竟都不講究,宮裏這些孩子,這麼些熱鬧,就當稀罕來看了。”

    說着,便嘖嘖讚歎,牛貴妃笑着道,“您老人家見識這樣廣,我們哪裏比得過呢。您就只拿我們取笑罷了,正經兒帶着我們樂一樂,您又懶得費那個心思。”

    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平日裏粗粗疏疏的人,此時也漸漸有了些尊貴的氣質出來。權夫人和蕙娘笑着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意思:太后也是深悉這個侄女的性子,稍微一提武宗年間王貴妃的氣勢,牛貴妃這個生日,便立刻過得很憧憬、很有盼頭了。

    李夫人卻又搖了搖頭,她倒不如太后的安閒,多少有些悵惘,“那一年我也隨着王貴妃娘娘在龍船上呢,花是真好看,可那些個皇子皇女們,在岸邊鑽來鑽去,不是扯壞了真花,就是把絹花給點着了。二三十個孩子,吵得貴妃娘娘頭疼……現在想來,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熱鬧。安皇帝年間,已經在感慨前朝了,沒料到如今,連安皇帝年間都趕不上,御宇十年,宮中方纔兩個皇子一個公主,怎不叫人感慨呢?”

    太后一開腔,周圍人自然安靜下來。也正因爲如此,李夫人的這句話,四周人都聽得真真切切:皇嗣繁榮,起碼立嗣時選擇就多,爭奪再激烈,那也是有得選。現在宮中就兩個皇子,就是如今的場面再熱鬧、再奢華,似乎國運也都顯出冷清悽切來了。

    一時間,就連太后面上的笑容,都慢慢地凝固住了。牛貴妃不快地衝李夫人遞了個眼色,卻也不能如何,只是眼珠子一轉,又指着牛賢嬪笑道,“也不好這樣說,哪裏就只有這麼幾個呢?琦玉妹妹這兒不是還懷了一個嗎?”

    牛賢嬪本來在人羣中坐着,壓根沒顯出來,被牛貴妃這麼一指,衆人頓時一陣譁然,她立時就成了人羣的焦點。一陣恭喜聲中,她也免不得雙頰生暈,衝族姐發嬌嗔,“也不是什麼大事,本來沒打算驚動人的……姐姐就只把我拿出來說。”

    牛貴妃一不做二不休,又把白貴人、鄭選侍等人都喊到跟前來,笑道,“都是剛有喜訊的,今年意頭好,纔開春就有了這樣多的好消息。想來啊,沒有幾年,母后也要嫌孩子多,吵得頭疼嘍。”

    後宮中的確很少傳出這樣的好消息了,衆人再一陣喧譁,連李夫人都真心露出笑來,連聲賀喜,牛太后頗爲喫驚,“還真瞞得住,有好幾個,連我都不知道!”

    牛貴妃便笑道,“兒臣奉欽命照料後宮,自然要多上點心思,把姐妹們都照看好了。她們懷胎日淺,還不是十分把穩,沒必要驚動母后,故此便沒有提起。今兒既然說到了這一茬,便也和大家同樂。”

    說着,就舉杯祝酒,含笑道,“以此杯,祝我天家子孫昌隆,綿延萬代!”

    牛貴妃上位不久,宮中就接二連三傳出喜訊,這對她的形象確有積極作用,起碼從前廢后在位時,後宮就顯得十分荒涼。方纔一番對話,她應對得又妥帖,盡顯貴妃風範,這一次,應和她的人,便更顯得心悅誠服了。連李夫人都笑道,“倒是我孟浪了,該打、該打。”

    “打亦不必,夫人罰酒三杯是真。”牛貴妃趁熱打鐵,和李夫人開玩笑,又喊百戲上前,“變個戲法,爲夫人祝酒。”

    氣氛頓時重又鬧熱了起來,不斷有人離席敬酒,權夫人捏了捏蕙孃的手心,在她耳邊低聲道,“是臘月前後開戒了。”

    皇上是去年五月病的,他肺癆高燒,總要控制病情,將養個半年就到臘月了。從這一批孕婦的懷胎時間來看,皇上應當是有意識地要培育皇嗣了。顯然,他對二皇子也遠未十分滿意,還想着給自己留些後路。十年二十年後,牛家命運如何,還很難說。就因爲牛琦玉在這一波浪潮裏也跟着沾了沾光,便如此洋洋得意,牛家人的心機,也還和從前一樣,玩得很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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