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一個親戚也是走,兩個親戚也是走,橫豎還要等待吉日,蕙娘索性便將谷內長輩們逐一拜訪過來,這一兩天之內,她也是見過了上百個陌生人。饒是以她的記憶力,也有些頭暈眼花了。

    拜過了族中尊長,又去看周先生,不料周先生卻沒在家,只有師母並子女們在家裏閒坐——蕙娘也是聽說了,周先生現在一般都喫住在老太爺身邊,她同周師母略坐了坐,也就告辭了出來。

    雖說先得了大少夫人的提點,但也是直到和這些女眷們接觸過了,蕙娘才明白她的意思。要知道在京城、大秦的上層社交圈,女眷發揮的作用,有時並不遜色於男丁。遠的不說,就說牛家,要不是他們家女眷作風非常強橫霸道,單按男丁們的表現,未必能招來衆人的白眼。因此大戶人家,對女兒的教管一般都是極爲嚴厲的。

    但在谷中,一切大事都有族裏做主,打仗那也是男丁的活計,女眷們那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能把家裏打點得清潔舒適那就夠了。別的事情也完全用不上她們操心,錢糧都是到時就給發下來的。谷中許多女眷,本來出身周家、龐家等雜姓家族,長大後便直接嫁給了谷中權姓,竟是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鳳樓谷一步,她們亦是絲毫都不引以爲異。

    其實按當時的風俗來說,女眷們一輩子不出城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有的人家,甚至連男丁都有幾代沒有出過山谷了,他們雖粗通文理,但卻懶於讀書,只願習武當兵,這樣什麼也不用擔心,只在谷中土生土長,一切事情都有大家長安排,倒也是省心逍遙,比起咫尺之隔的那些朝鮮庶民要好得多了。甚至就是白山鎮上,也沒有多少人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也是因此,許多從白山鎮附近,甚至是丹東、延邊乃至盛京一帶嫁來的女兒,也都極爲滿足這樣的生活,她們多半都是半買半聘,從小就接回來好生調養了再行婚禮,這樣的出身,一輩子不許回孃家那也是名正言順,因此雖有惦記孃家的,卻也不敢提出谷的事兒。不過是安穩爲男人們打理三餐,生育子嗣。等孩子落了地,自有族中學堂教養,其實連相夫教子都不用她們操心。

    這樣的女眷們,同蕙娘如何能比?周先生、權族長上的妻子,雖然不至於如此不堪,但受此風氣薰陶,也都是悶頭打理自己家務,頂多得了閒和妯娌們推個小牌九,別的事一應不問一應不理。見了蕙娘,雖然都愛她的美貌和做派,但卻也說不出什麼深沉的話來,無非是見過了認了這門親而已。

    蕙娘亦並不灰心,反倒是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她們的生活細節,她只和這羣人粗粗談了幾句,便知道估計權族的男人是不大和妻子商量要事的,權世敏和權世贇關係那樣緊張,兩人的妻子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她在權世敏屋裏坐了不到一個時辰,權世敏太太便提了好幾次,下午留她下來,同幾個弟妹一起推牌九,“世贇那口子手氣好,上回贏了我們好幾兩銀子去,今日必得贏回來。”

    蕙娘欣然同她們推了一下午牌九,只肯定了一件事:權世敏妻子,連自己丈夫在外做的是什麼勾當都不知道,當然也絲毫都不懂得權家把聚居地選在朝鮮境內,又豢養私兵究竟有何圖謀。她雖然是朝鮮王女,算來還是當今朝鮮國王的姑姑,但文化素養可能還敵不過京城隨便一家五品人家的小姐,蕙娘甚至私底下懷疑,這位王女認得的幾個字,是不是到了權家以後現學的……

    至於權世贇太太,看着也和權世敏太太沒什麼兩樣,她是崔家族女出身,說起來也有些身份,但滿口裏談的,無非也都是天氣飯食之類的話題,對蕙娘兼且客氣有加,直說權世贇在外,多虧國公府一系的照拂。蕙娘因雲媽媽的緣故,對她本是有幾分期待的,但權族行事處處出奇,她也無法肯定這權世贇太太究竟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滿口和她客氣罷了。

    走過了族內大佬,良國公一系的後人也該去拜訪拜訪,這些族人,有的回谷時間已經超過四十年,多有眷戀京城風物的,她一去便拉着她直問京城的變化,蕙娘少不得一一敷衍,這麼一來,耗時便長久了些,只是這些人,本來就是鬥敗了纔回來的,在谷中哪裏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又是明裏暗裏被防得嚴實,居住時間久的,也都沒想着再出谷去了,能給蕙孃的幫助,也並不多。

    至於權世芒一家,蕙娘早和林氏打探了清楚,在先頭元配去世以後,權世芒先後續絃兩次,頭一回續絃的確是說了周先生之妹,只是權世芒之弟,良國公之兄權二爺沒有子息,權世芒欲擇一子過繼給他承繼香火,照舊在自己屋裏養,他元配僅留一子,偏偏周氏頭胎難產,損傷甚重,日後不能生育,已犯了七出,權世芒雖無休妻之意,但周氏自己慚愧之餘,也唯恐自家男丁少了,在谷中無法立足,便和權世芒商議了,竟是情願聘了崔女回來,做了貨真價實的兩頭大。兩位夫人雖然出身迥異,但情同姐妹,在谷中那是出了名的和睦。

    這事聽着和戲文一樣,隨意一品就覺得背後恐怕都是故事,但反正對外就是這麼個說法,崔氏所出長子,也的確是過繼在權二爺名下,蕙娘也就姑妄聽之。不過,崔氏身份特殊一點,可以隨意出入谷中,現在和丈夫一樣,都不在谷內。至於周氏,從落地到如今,沒出谷一次,蕙娘見了她一面,只覺此人溫順賢淑到了極點,一心只是打理家務,照應幾個兒孫,雖則權世芒諸子孫對她都很恭敬親密,但本人看來卻並不像是有什麼城府。

    至於權世芒的幾個兒子,蕙娘有見了的,有沒見的,卻也只是匆匆一晤,沒有深談。她也並不覺得自己公公都不會告訴自己的祕密,這些堂兄弟會輕易地分享出來。這一次進谷,除了權伯紅一家以外,她還是更把希望寄託在權世贇太太身上,畢竟,從雲媽媽的談吐中她也能聽得出來,雲媽媽是權世贇太太的陪嫁出身,能培養出雲媽媽如此人才的主子,應該也簡單不到哪兒去。

    蕙娘也留了個心眼,特意把權世贇這家放到了最後拜訪,她登門時已經是吉日頭一天下午,吉日過後,要沒有什麼大事,她就應該動身回京了,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出門打關係的機會。把權世贇一家留到這時候,也是能進能退,頗有說道。——雖說要遙遙控制谷內局面,並不容易,但她總還想要憑自己的努力,在谷裏打點伏筆的。

    一樣是崔家女,但這位大崔氏,要比權世芒續絃小崔氏平穩得多,聽她說來,入谷後也很少和家人互通消息,看其打扮,更是同鳳樓谷內所有女眷一樣,都相當樸素,頭頂簪環,最貴重的也就是一枚銀簪而已。她同蕙娘先前業已見過,此時打了招呼,便將兒女們喚出來同蕙娘相見,最大的今年有十五六歲,再過兩年便可出去自立了,最小的是個女兒,今年不過六歲。據崔氏說,生下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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