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焦氏很快就被帶到了老族長跟前,這個剛滿了雙十的少婦低垂着眼眉,恭敬地給老族長問了好,便在老族長下首坐了,微微垂着頭,靜等着老族長髮話。

    就是不看她的絕世姿容,只憑這份舉止風度,都已經足夠動人了,更何況焦氏的美貌,又哪裏是能輕易忽視得了的?此女的出身、家產,本身素質乃至氣運,都是萬中選一,嫁入權家,都嫌屈就,恐怕除了皇后之位以外,天下也沒有什麼位置更適合她了。

    老族長瞅了她幾眼,思緒便如潮水一般漫了上來,他心不在焉地想:這個局,實在是有點太亂了。

    且先不說族裏和軍中衆將領之間的關係,只說崔家,世敏、世贇、世安、世芒這幾個孩子,便有扯不清的厲害聯繫,崔家把族女許嫁世贇,嫡女許嫁世芒,又娶了世安的女兒做宗婦,世芒還和周家聯姻,世敏呢,把世贇妻小關在谷裏,自己聯合了世彬,一心只是把牢兵權,將谷裏這片基業握在手裏。周家又和世安、世芒眉來眼去的,又同世彬結了親,誰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現在送到京裏去的瑞婷,從小在谷裏住半年,崔家住半年,也說不上是純粹的權家女兒……這些人都是聰明人,都是各有各的打算,雖然辦起事來得力,但互相爭鬥起來,也着實是令人頭疼。

    周家、崔家也好,世安、世芒也罷,能鬧起來,其實都是因爲這一代族裏繼承人遲遲沒能定下,世敏、世贇各有特長,彼此也都各有缺憾,給了外人興風作浪的機會。現在倒搞得世安一系很有些尾大難掉的意思了,竟敢爲他們家權仲白娶了這麼一門顯赫的親事,硬生生地把仲白給運作上位了,想把這麼一個外姓女,推到鸞臺會魁首的位置上。

    會把鸞臺會的下一代交到世安他們手上,本來也就是爲了安撫國公府一系,他們常年在京城爲族裏辦事,好處沒有多少,還經常要在金錢上多做表示。一旦族裏成功上位,又有鳥盡弓藏的危險,把鸞臺會交過去,大家都安心一些。至於江山坐穩以後該怎麼辦,老爺子心裏也有了腹案。這些事,他心裏有數着呢。國公府的小動作,還不能冒犯到他的底線,他更看重的還是結果,過程中,底下人怎麼爭權奪勢,那他也是‘不癡不聾,不做家翁’。本來族裏看好的是四子季青,國公府又硬要換成這個焦氏,還把這麼一個一無所知的女子送到谷裏來:國公府和周家、崔家,背後肯定是有計劃的,這個誰都能看出來,可就把這個焦氏強留在這裏,又有什麼用?她什麼都不知道,你留了她怎麼拷打,她也還是不知道。

    擺明了就是在耍光棍,給自己添堵,老爺子不大高興,但他也能諒解國公府的情緒,這幾十年來,國公府也是受夠了會里的揉搓,沒少給會里擦屁股。世安都坐到三邊總制的位置上了,會里一句往下退,也只能乖乖地把位置給空出來……更別說這幾年來,他們夾在世敏和世贇之間,也的確難做……

    想到權世敏、權世贇兩兄弟,老爺子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一如既往地犯了難:自己身子不好,也許撐不到計劃成功的那天了,可現在不論立誰,那都是一場大亂。這謀奪天下的步子,又要慢下來了。每過一天,李家的天下就穩上一分,錯過了這個機會,難道權家的雄心壯志,就只能在這窮鄉僻壤中消磨了去,就永遠都只能在鮮族人的地盤裏討生活?鮮族人雖然對朱明忠心耿耿,但情分總是會淡去的,這些年來,他們怕也有了許多想法,甚至還軟硬兼施,嫁了一個女兒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還以爲,一個混了外族血液的兒子,還能坐上天下的寶座?

    別說是金鑾殿上的座位了,就連族長的位置,因爲正妻娶了鮮族人,族裏就有強烈的反對意見,不看好世敏。要不是世敏私下還娶了一房漢妻,老爺子自己也是根本就不予考慮。——唉,這憑藉一族的力量,要想去撬動整個天下,真是每一步都艱難得厲害,有時候,不是在大錯誤和小錯誤裏選擇一個,就是在大的陰謀,和小的陰謀裏,去包容一個……

    世敏、世贇,世贇、世安……老爺子在心底掂量着這三個名字,又不禁怨恨起了自己的身體:京中消息,瑞婷現在不負衆望,終於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可就算一切順利,自己怕也不能活着看到朱家血脈,重新登上皇位的那天了。後繼無人,卻又是哪一個都不適合打壓,這個選擇,難啊。

    “你雖已是國公府主母,但一切該知道的,都還什麼也不知道。”他咳嗽了幾聲,多少有些和焦氏開玩笑的意思,“這是你公公太謹慎了一點,只顧着給你加擔子,卻不給你答疑解惑,你心裏怨不怨他啊?”

    焦氏彎了彎脣,客套地笑了,“百善孝爲先,爹做什麼事,都有他的考慮,我們如何敢於妄自評判呢。”

    老爺子還要和焦氏繞繞圈子,摸摸她的底牌,可他才一動身子,便覺得有一股熟悉的眩暈撲了上來,他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又沒有時間了——自己這個病一旦發作,思緒一片漿糊,根本就無法有效地思考。

    要在這短短時間內,給焦氏下個判斷,肯定她是否可靠,將來能不能接過鸞臺會的擔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老爺子此時也只能選擇相信權世贇的判斷,他也是當斷則斷,下了決定變不再多想,而是順應了大兒子的計策,低聲道,“好,懂得孝順那就好。我們族裏的背景,你也知道了,這幾天,你該看的也都看到了,你直說吧——若武力強攻,你覺得我們有幾分把握奪取天下?”

    “半分都沒有吧。”焦氏眉頭一蹙,“現在北邊因爲地丁合一,已經安定了不少,人口也逐漸迴流。從河西走廊到京畿一帶,未來十年內必定能漸次繁華,會里雖然頗有手段,但只要扳不倒楊氏,這樣的大勢是無法阻擋的。且不說拱衛京師的諸部了,只是民心便不在我們這一側。若是動武,也許一兩年內,能給朝廷造成一點麻煩,但終究還是難免覆滅。”

    “哦。”老族長穩穩地道,“我若告訴你,崔家是我們的人,桂家、諸家、蕭家在我們起事時,有八成可能會按兵不動,宮中內應可以放火,我們的兵可以直進京城,不必同守軍硬拼,你仍覺得沒有半分可能麼?”

    多年經營積攢下來的這幾分底牌,也不能說是不雄厚,起碼,是令焦氏有幾分色變,但她沉吟了一會,依然堅持,“民心思定,就是這幾家毫無保留地支持我們,各地還有藩王,還有別的部曲,還有更多忠於皇室的將領們,到時候,只怕崔家、桂家這些兵,未必還能聽話了。其實就是崔家、桂家,在自個兒的地頭,又哪裏能真的做到一手遮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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