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單人獨騎出來了大半日,回去總要費一番脣舌解釋的。幾乎事情才談好,蕙娘就站起來告辭,桂家人自然也不便多留,桂少奶奶客氣,讓幾個兒女出來同她告別,蕙娘就笑着對大妞妞說了一句,“伯母這裏也有許多算學書籍,你有空,讓你娘帶你到衝粹園多坐坐。”

    大妞妞是從書房裏出來,她圓圓的臉蛋上,還有兩個墨點兒,聽到蕙娘這一說,她的眼睛頓時一亮,緊跟着就期盼地去看母親。桂少奶奶倒有幾分無奈,她摸了摸女兒的臉蛋,笑道,“這一陣子是不大方便的,一兩年以後吧,到那時候,就是常來常往,想來也不會落人口實了。”

    “弟妹你這也是多慮了。”蕙娘笑着說,“其實現在,該佈置的都佈置下去了,只是等它發動而已。就是現在常來常往,別人還能多說什麼?你有空就常來衝粹園坐坐,那裏的風景也不差呢。”

    桂少奶奶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話也不是這麼說,我這不是剛得罪了牛家嗎,來往得太頻密了,人家難免對你們動疑嘛!”

    她這話倒是說得很直白,蕙娘也覺有理,便衝她一笑,不再堅持自己的邀請了。她親暱地摸了摸大妞妞的腦袋,“不要緊,伯母回頭把書給你送來,有些書,就是皇宮大內都未必會有呢,你就只管等着吧。”

    又對桂少奶奶道,“你擔憂得也是,其實這一陣子,你們就在城外住着也好,若是回了京城,在有些場合,恐怕要受到冷遇了。”

    桂少奶奶腮邊的兩個小酒窩加深了,她看來對於回城居住也並不熱心。“我也不耐煩回去!從前含沁有司職,不能不跟他一起住在城裏也就罷了,現在呀,我是巴不得我們能一道回西北去……”

    她沒往下說,而是自失地一笑,“倒是少夫人也要多保重,你一個人在家,又要打點家務,又要操心這些大事,還要帶孩子——我是過來人,我知道這裏頭可艱難着呢。”

    當年桂含沁出征的時候,廣州府邸可不就只有她一人留守?桂少奶奶這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令人分明地感受到她的關心。蕙娘有點明白,爲什麼從楊閣老太太到孫夫人,都這樣喜愛她了:在京城圈子裏,權勢、財富、心機、城府,再不缺少,可獨獨少的,就是她這種真誠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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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桂家出來,果然漸漸已是日薄西山,正好雲媽媽從城裏來送東西,又給權夫人帶話,問她何時回去,因蕙娘不在,已是等了她有兩個來時辰。蕙娘便同她道,“正好回去你也送個信,我剛纔出去,到桂家走了一趟。桂小將軍說,他媳婦入宮,是他有意安排的……西北那邊的局,已經做起來了。”

    雲媽媽頓時會意,“您到衝粹園,也是因爲這事吧?我明白了,既是這樣,要老奴說,倒不如多住幾天再回去。”

    “這是自然,不然這一會過來、一會回去的,多招人眼那。”蕙娘笑道,“今兒天色也晚了,媽媽不如住一個晚上,明天再回去得啦。”

    “這可不成,家裏小祖宗離不得我呢。”雲媽媽喜氣洋洋地站起身,“現在趕回去,多少還能趕得上宵禁。老奴先告辭了。”

    若是平時,蕙娘必定虛留幾聲,但今日她實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一笑,令綠松,“你代我送客吧。”

    把雲媽媽打發出去了,她又強自壓抑着心中的激動,將桂家那本最寶貴的賬本,親自安置好了。這才梳洗換衣,陪着兩個兒子喫晚飯。

    時光荏苒,歪哥這個壞小子,今年虛歲也有五歲了,他生得高大,如今已快到蕙娘腰際,虎頭虎腦的,正是最精神、最調皮的時候,一到衝粹園,頓時就和烈馬沒了繮似的,敷衍完了功課,便四處撒歡亂跑,今兒也不知在哪裏磕了有一鼻子的灰,擦過了,鼻子上還有些隱約破皮,在弟弟乖哥身邊一坐,雙腿那麼一擺,倒是把乖哥比得格外文靜可愛。

    小傢伙今年實歲也快兩週了,走路走得好不說,連說話都不再打磕巴,甚至還能跟着哥哥,含含糊糊地認上幾個字。他真是隨了自己的小名兒,從小就比歪哥省心得多,也不哭也不鬧,也不夜啼也不多病,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長到兩歲,前些時候玩似的就把水痘給出了,這會臉上還有一兩個沒有完全消褪的疤痕,此時他蓮藕似的小胳膊疊在一塊,腰桿挺得直直的,腿雖然還夠不着地,但也是規規矩矩地並在一起。看來要比哥哥可人疼得多了,見到母親進來,臉上先就綻開笑,甜甜地喊,“娘——”

    歪哥卻是嘴一翹就發了脾氣,“娘去騎馬,竟又不帶我!”

    蕙娘笑道,“誰和你說我去騎馬的?”她在兩個兒子身邊坐下了,乖哥就伸手要抱,倒是歪哥有點彆扭,見母親要擰他的臉蛋,頭一側就給躲開了。“我不告訴您!”

    “爲什麼不告訴我呀?”蕙娘把乖哥抱好了,又去摸歪哥的鼻子,“你就淘吧你,這要是留了疤,以後看你怎麼說媳婦。”

    歪哥喫痛地甩開頭,哼了一聲,“我要是告訴您了,以後誰還——誰還和我、和我……”

    “和你什麼?和你嚼舌根兒,和你告密?”蕙娘笑了,本待還要再逗兒子幾句的,見歪哥有點發急,才哄他道,“娘今天是有事出去了,過幾天等得了空,再帶你去騎馬好不好?我牽着,讓你一個人騎大馬……”

    歪哥膽大,年紀很小,就已經喜歡騎大馬了,蕙娘給他預備了的小馬他都不愛騎,聽母親一說,立刻就被哄轉過來,眨着眼偎到蕙娘身邊,“好——您、您可不許騙我……”

    乖哥笑嘻嘻地伸手去抓哥哥的頭髮,歪哥一下又惱了,“去去去,一邊去,你討厭。”

    說着,一手在桌上的醬油碟兒裏一沾,就在乖哥臉上留了個醬色的五指印兒。乖哥嘴一翹,立刻就泫然欲泣,向母親告狀,“娘——”

    雖說二兒子乖巧,但長子真是一個人淘了兩個人的份,蕙娘也有點無奈了,作好作歹,又是威嚇又是哄騙地,好容易把兩個孩子都安頓下來了,三人一起吃了飯。乖哥扭着身子下了地,就湊到哥哥跟前,揪着哥哥的袖子,“哥,捉蛐蛐兒——”

    “好呀,你捉給我。”歪哥哼了一聲,把袖子給扯出來,乖哥立刻又揪住了。“我、我瞧你捉。”

    當哥哥的越是嫌棄弟弟,做弟弟的就越是要粘着他。兩個人夾纏了好一會,蕙娘也有點奇怪,“怎麼今天鬥了這麼久呀?”

    往常鬥上兩句嘴,歪哥也就帶着奶娃娃弟弟出去玩了,今日他卻似乎不願動彈,把乖哥又欺負得眼淚汪汪了,也不願意和他出去捉蛐蛐兒。被蕙娘這麼一問,歪哥面上一紅,他有幾分遲疑地低下頭,拿腳尖跐着地,猶豫了一會,卻還是沒有說話,反而牽起了乖哥的手,“現在可沒有蛐蛐兒,走,捉蜻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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