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老太爺去世,也是京城的一樁大事了,昨日是有些晚了,到的只是老太爺的親近門生。從第二天起,京裏各部官員、勳戚世家,都有人上門致祭。畢竟這麼多年宦海沉浮,老人家的人脈,哪是一般二般的深厚。此事上報以後,宮中也派連公公前來代祭,又給老爺子的爵位擡了一級——雖說是不世襲的爵位,只是個虛熱鬧罷了,但這麼一來,葬禮的規格又能再提升一層,對於很多士大夫來說,這是他們極爲嚮往的結局了。

    焦子喬也在老人家的去世中得到了一些好處,因老爺子對國有功,他被恩封爲承事郎,十一歲不到一點兒,就有正七品的散官銜在身了……雖說這散官就和武官那邊世襲的爵位一樣,不過是虛熱鬧,但以後焦子喬若科舉無望,還是要步入仕途,上下稍一打點,就能得到實職了,這樣出身的官員,雖然不能升到高位,但起碼一世宦途是可以保證的。

    有了這一封,衆人又要忙忙地爲焦子喬置辦身份相當的衣物,以便出殯上做得好看。這些事主人家一概都是不管的,都只顧着跪在靈堂裏陪着親友們磕頭,平時全由親朋好友幫忙。但焦家親戚很少,賓客又多,就算蕙娘從家裏帶了一批下人回來,也有些手忙腳亂的。正是爲難時,楊家、桂家、孫家等都來祭祀,權瑞雲便主動要留下來幫忙嫂子——蕙娘頗爲感動,可又不敢答應:楊太太的心眼不比針尖大多少,現在王尚書纔剛下朝回來,還在男賓那邊跪着當孝子呢,權瑞雲作爲楊家媳婦在內宅幫忙,楊太太心裏會高興?

    桂少奶奶和楊七娘、孫夫人三位楊家女也都沒走,桂少奶奶行完禮,拉着她舅母說話呢,見到此時境況,便走來道,“橫豎我也無事,不如留下幫襯舅母了。”

    桂家和焦家的關係又不同了,雖說因人口不多沒有聯姻,但雙方都在宜春號有股,也算是建立起了交情。再加上桂少奶奶和王尚書的親戚關係,她留下來幫忙倒還算是名正言順。蕙娘見確實不是事,便順水推舟地道,“那就麻煩弟妹了。”

    “這算什麼?”桂少奶奶忙擺了擺手,“我就是出個人坐在那裏,給你鎮鎮場子麼。”

    她是官宦人家的主母,對白事中迎來送往,禮儀上的講究本就相當瞭解。和焦梅略說了幾句,便連着焦鶴一道,給不斷過來致祭的賓客們安排坐處。——因賓客實在是太多了,光是招呼賓客已經是消耗了許多人手,桂少奶奶和王太太商量了一番,又和蕙娘打了聲招呼,便回王家運了許多人來,在後廚幫忙等等。

    四太太、蕙娘、喬哥並權仲白、三姨娘、四姨娘等人,從早到晚都要輪班在靈堂前守候,白天是要陪跪陪磕頭,晚上是要守夜。實在非常喫力,才只兩個晚上,連蕙娘都有些喫不消。四太太就更別說了,勉強支持着露了幾面,泰半時間都被權仲白關在後堂靜養。蕙娘一人又要全禮、又要管家,內外消耗,早已疲憊不堪。

    等到第三天下午,王辰和文娘終於趕回京裏,兩人都換了素服,漚了深深的黑眼圈,文娘睜着一雙悽惶的大眼,進屋後立刻就把蕙娘給替下來了。

    “我陪着跪一會兒,你去休息吧。”她說,“你的臉都尖了!”

    蕙娘此時也實在累得不成樣子了,她沒有多加客氣,便被人架了下去。此後幾天,都和文娘一道換班守着:老爺子出殯前這七天,登門致祭的賓客足有兩三千人,一直到出殯前夜,焦家人都幾乎片刻不能休息。

    到底天熱,雖然動用大量冰塊,但到第四天上,老爺子的屍身已經開始淌水了。衆人都道不能再等,必須立刻封棺,在出殯前這天晚上,就算靈堂裏點了再多檀香,也有一股遮不住的味兒隱隱地透出來。桂少奶奶和四姨娘、蕙娘商量了一番,就把致祭下跪的蒲團挪到了當門處,衆孝子孝女都到靈棚裏守夜。

    王時、王辰兩兄弟和權仲白一道在前頭迎了陪出殯的男客,進來上過一柱香,便讓到小院裏休息聽戲,四太太和王太太、方太太一道招呼女客。還沒過初更,陸續就有人來,等到三更時分,焦家偌大的前院,已經是滿滿當當,沒有幾個空屋子了。又要把後花園開了,陸續往裏安置客人。桂少奶奶在裏頭坐鎮幫忙管着後勤,蕙娘便帶了弟弟妹妹在靈前候着賓客們過來。

    屋內畢竟要比較憋悶,衆人挪出來以後,被涼風一吹,倒都覺得暢快了許多。雖說蕙娘等女眷已不能不暴露在來致祭的賓客們跟前,但此時也不是講究避諱的時候,衆人也都不在意。蕙娘拿手絹扇了扇風,見文娘下巴也尖了不少,便道,“你也累了吧?等明兒出過殯,讓王辰先回去好了,你在家裏多住幾日,也陪陪母親和姨娘們。”

    文娘點了點頭,轉頭望了屋內油光發亮上了不知多少層漆的木棺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才幾天,魂沒了,皮肉便都化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有個長性兒呢?”

    論理,人死了也就和豬狗一般,這麼熱的天氣肯定爛得快。但要親眷們接受這個事實——幾天前還說說笑笑的親人,現在已經變成了正在腐爛的屍身,卻又殊爲不易,蕙娘也隨着妹妹搖了搖頭,見喬哥又低下頭去擦眼淚,便摸了摸他的後腦,道,“別想啦。”

    喬哥悶悶地應了一聲,文娘道,“我都回來這幾天了,也沒和你好好地說話……”

    她頓了頓,聲音裏也帶上了哽咽,“大家都忙忙亂亂的,我也來不及問,祖父給我留下了什麼話沒有?”

    蕙娘心底一片冰冷,口中卻道,“留了,讓你在夫家小心謹慎、好自爲之。”

    文娘點了點頭,唸唸有詞、翻來覆去地將這話玩味了幾遍,方纔長嘆了一口氣,笑中帶淚,“爺爺總是這樣嚴厲,都要撒手了,還沒句暖話兒。”

    蕙娘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勉強一笑,道,“他就是這樣,給喬哥留的話,更是嚴得不成——”

    見文娘有幾分好奇,便道,“你自己問他吧。”

    文娘果然就彎下身子去問喬哥,兩姐弟咕咕噥噥,也不知在說什麼私話,此時人終於也都漸漸到齊了,賓客們漸漸減少,蕙娘束手在靈前站着,也能得些清靜。過得一會,方有兩人進來,給老太爺上香。蕙娘正要下拜時,那兩人已走到燈下——即使是她,也有點喫驚了。

    何芝生、何芸生兄弟,和焦家人曾經是相當熟慣的,七八年沒見面,也不至於就認不出來了。只是以何家和焦家現在的關係,連楊閣老都來得,他們家卻不大來得。這滿屋子的焦黨見了何家人,還能給好臉色?不當面吐唾沫都算是客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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