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分工不同,生活就不同,當蕙娘正在密室和良國公商議着正事的時候。權神醫卻剛從宮中回來——今日他入宮給皇上扶脈,開過方子,又被九五之尊留下和他說了幾個時辰的話——剛洗換過衣物,溼發隨意在腦後披着,半靠在炕上,扳着兒子大張的口,逍遙地享受着父子間的天倫之樂呢。

    “叫你平時無事穩重些,寧可慢點,也別那樣着急,這下好了。”他板着臉嚇唬歪哥,“這門牙若掉了,一輩子說話漏風,可怎麼好呢?”

    歪哥的嘴皮子被父親一手撐開,咿咿呀呀的,話都說不清楚,權仲白把他放開了,他方纔和父親頂嘴。“也就是幾年嘛!大不了,就漏風三四年,以後門牙就長出來了!——養娘和我說的,說以後還能再長!”

    “你養娘倒是把你疼進心坎裏了。”權仲白嘟囔了一聲,也沒和兒子較真,又捏着他的牙齒輕輕地晃了晃,讓歪哥齜牙出來,將一排牙齒全都看過了,方道,“還算是不錯的了,要掉也能連根掉,以後你栽倒時候,栽得用心一點,把門牙半截栽掉了,那纔好玩呢。”

    乖哥在炕上嘻嘻地笑,拍着手奚落哥哥。歪哥也聽出來了:父親這在數落他呢,他摸着後腦勺,嬉皮笑臉地衝父親撒嬌,“我這不是沒想到嗎,跑得着急了——以後再不會這樣了麼!您,您就別和娘說吧……”

    “我不說,你養娘不一樣要說。”權仲白道,“你娘又沒長爪子,難道還能吃了你?”

    歪哥眼珠子滴溜溜直轉,“我已經和養娘說好了——”

    這孩子也不知生得像誰,小小年紀,又有焦清蕙的手段,又有權仲白的淘氣。虛歲才六歲多的孩子,淘得不成樣子,偏偏原來教養蕙娘最嚴明的廖養娘,在他跟前成了頭綿羊似的,小祖宗說什麼就是什麼,幫着欺上瞞下那是不亦樂乎,權仲白心底,其實也不是沒有一點意見的。只是廖養娘和蕙娘情分匪淺,他也不便直言。現在聽歪哥這樣說,他沒好氣,“不成!紙包不住火,牙都栽鬆了還想瞞着你娘,你娘知道了,還能和我善罷甘休嗎?一會等她回來,你自己和她認錯。”

    天下犯錯的孩子,都怕面對雙親,權仲白素來和氣,不大管教兒子,歪哥在他跟前還好些,現在一聽說要親口向母親承認錯誤,頓時有幾分坐立不安。揹着曬得和煤球似的手臂,在地下走來走去,只是出神。乖哥拍着手笑話了一會哥哥,又跑下炕去,和他一道踱步。歪哥不耐煩道,“去去,你就膩味我吧你。”

    “我纔不膩味。”乖哥今年三歲多,話已說得流利,正是愛學舌最呱噪的時候,“哥哥膩味,就你膩味,你膩味你膩味!”

    歪哥被煩得不行,一瞪眼正要吼弟弟,一邊他爹“嗯?”了一聲,只好泄氣道,“行啦,我膩味還不行嗎?”

    終究是有些不過意,看權仲白垂首去翻書,便放低了聲音兇乖哥,“再吵,明兒把你給賣了!”

    乖哥便不依起來,撲進權仲白懷裏道,“爹!你瞧哥哥!盡欺負人!”

    說着,竟是眼淚汪汪,大有泫然欲泣的意思。權仲白笑着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倒沒順他的心意去數落歪哥,反而道,“哦,怎麼和個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掉眼淚。”

    歪哥越發得意起來,站在炕下衝乖哥吐舌頭,兩人正鬧着,聽見院子里人聲響起,見清蕙進來,歪哥先就道,“這麼晚了,我先睡啦——”

    說着就要溜走,權仲白捏着他的後脖子,道,“你要去哪?今晚留下來和我們一道睡吧。”

    正說着,焦清蕙已經掀簾子進了裏屋,她今日顯然有些心事,姣好美麗的顏面上,只浮着一點心不在焉的笑意,往常那從容鎮定、霸道內蘊的氣勢,倒全收斂了起來。見到兒子,也不過是敷衍地扯了扯脣角而已,歪哥和乖哥都靜下來。乖哥殺雞抹脖子般給權仲白做眼色,意思是:瞧娘有心事,您就放過我這一遭吧。

    權仲白瞪了他一眼,終是有些心軟,道,“給你們母親請個晚安就去睡吧,功課上要更用心,別成天沒事,閒得就淨是瞎淘氣。”

    歪哥仿若一尾脫鉤的魚,滑出來給母親請了安,甜甜地道,“娘,我去睡啦。”

    便牽着乖哥,一蹦一跳地要出去,沒想到清蕙看着走神,其實觀察力還頗爲敏銳,一聽他說話,便道,“今兒怎麼口齒不清的,還老捂着嘴巴?”

    她這一問,歪哥自然瞞不過去,只好和她如實交代。“下午在園子裏玩,跑得太快了,一跤跌倒,把牙給摔得有點松……”

    清蕙哼了一聲,淡淡道,“好麼,我不問,你也不說了?從前讓你小心些,你只不放在心上。這次知道厲害了?”

    見歪哥怏怏不樂地答應了,她便翻出一本簿子,道,“加上這件事,你都積夠十二面旗了,這個月還想出去玩麼?我看是難。”

    這個制度,權仲白也是瞭解的。蕙娘不大體罰歪哥——衆人也都捨不得,偏生這孩子又皮得讓人發狂,打打不得、罵麼,又怕罵狠了傷他的心。因此蕙娘只好把出門去逛,當作是他的獎品。一個月毫無犯錯,可出去玩兩次,犯錯在十次以內,計分在十五分中,便可出去遊逛一次,要過了十五分,那就只能乖乖呆在家裏了。

    歪哥現在不像從前,還能偷溜出去,所以還是很看重出門的機會。一聽這一次摔倒,居然積了三面旗,頓時大爲不滿,和蕙娘爭辯了幾句,卻始終落在下風。只好垂頭喪氣地下去休息了,清蕙等他出了門,才向權仲白道,“他牙齒沒事吧?一般人家,七八歲才換牙,這個乳牙要掉得早,又或者還有牙根沒掉乾淨,以後怕出牙不好看呢。”

    權仲白說,“沒事,其實就是到了換牙的時候,跌個倒,牙齒晃得快些罷了。我看過了,沒太大要緊。”

    清蕙方放下心來,進淨房去梳洗了一番,過了一會出來,坐在梳妝檯前搗鼓她的那一套脂膏,權仲白看了幾頁書,便想起來和清蕙商量,“現在他越來越大,更難治了。廖養娘也難以節制,我想,還要給這孩子物色一個嚴厲的嬤嬤纔好。還有他開蒙也有三數年了,學問上進

    境也只是普通,是否要給換個先生?”

    清蕙從鏡子裏看着他——這幾年商路開闢,從西洋來的玻璃妝臺大行其道,她自然也換上了新物事,這妝臺鑲嵌珠寶、雕工精細,在燈火下寶光四射幾乎刺目,可被鏡中那張如花俏臉一襯,又不覺有多耀眼了。權仲白一時看得都走了神,清蕙要說話,又似乎有所察覺,只在鏡中望着他瞧,兩人都沒有說話。過得一會,權仲白猛地回過神來,忙把眼神調開,清蕙這才似笑非笑地道,“嗯……我也想着,養娘年紀畢竟大了,要管他,哪有那樣大的精神。倒是不如把孔雀、甘草從南邊調回來,剛好就接上了廖養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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