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雖說現在已經出了老太爺的熱孝,但四太太的百日孝期可還沒過呢。——雖說現在禮法鬆弛了許多,就算是父母重孝,畢竟是出嫁女了,守的也不是斬衰孝,孝期內懷上身孕也不是什麼醜事兒。但那也得是百日孝期以後的事,現在蕙娘穿的用的,連絲綢都沒有,鋪蓋還是青布的呢。她也就是仗着這點,所以撩起權仲白來就特別大膽:看得到喫不到,你不是很君子麼?且看看你守不守人倫大理吧。

    當然,她心裏也明白,權仲白的君子,並不是迂腐。孝期按說還不該喫肉呢,當時他不是照樣勸慰自己喝肉湯?不過,有些事,焦清蕙就是對自己都不會說穿,裝糊塗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把自己也給瞞過去嗎……

    權仲白的確被她的話說得神色大變,可此人真是天生便是焦清蕙的冤家,從來都不會順着她的心意說話做事。這一回也不例外,稍微一經沉吟,他就說,“好麼,你要是能自己做主,那就只管找他吧。”

    蕙娘心裏不禁一陣氣怒,卻又不願露出來,免得白便宜了權仲白。她恨得牙癢癢,語氣卻還很平靜,“哦,是嗎?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要和焦勳好了,你別嫌自己的帽子色太綠!”

    到最後一句,到底還是露了一點火氣……

    權仲白的表情還是那樣靜謐幽深,他靜若止水,連眼神都未波動半點,坐直身子掀開錦帳,下了牀才說,“我早說過,我們兩人再難回到從前了。我這輩子無心男女之事,自不會往外發展,但你如花年紀,難守空閨,有些別的心思我也能體諒。等你過了熱孝,好歹全了個禮數,再動春心,又與我何關?若想和李韌秋如何,那也是你的事。”

    這不但是把自己的態度表露分明瞭,而且還刺了蕙娘一句,隱約說她今日言行,對四太太就是不孝。蕙娘氣得幾乎吐血,卻又不能說什麼:權仲白的確是佔盡了禮數,這樣的事往外說,就算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卻也的確並不太光彩……

    這個人從前不聽話時,還比較溫和,現在卻是伶牙俐齒的,半點都不讓人,倒還要比從前更難伺候,真個是軟硬不吃了。

    蕙娘也懶得和權仲白再多說什麼,帳子一放,蠟燭一吹,便自顧自地蒙着被子給躺下了。蒙在被子裏越想越是生氣,想要拉開帳子罵他幾句,又覺這樣實在幼稚,倒是漚得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起來,眼底都是黑的,還好權仲白早出去了,並未瞧見。

    良國公留蕙娘下來說話,這件事沒瞞着權世贇,這天雲媽媽便來給她請安,又說起她帶的少爺小姐,如今也大了,正嫌塾師還是不好,想要換一個,可他們現在明面上的身份,卻尋不到太好的老師。

    權世贇這個人,心胸有時也是真小,蕙娘心底有些不屑,卻不願得罪他,因便道,“現在好老師的確難找些,就是我們歪哥,用的先生現在也覺不好,想要換個更嚴厲些的,一時也沒處找去。要不是身份所限,跟在歪哥身邊,本來是叔叔、姑姑,反而變成伴讀了,不然倒是正好大家做伴,歪哥也能少淘氣些。”

    實際上從前權世贇的兒女沒有跟着歪哥一道上學,就是出於這個顧慮,雲媽媽也嘆了口氣,一邊觀察着蕙孃的神色,一邊說,“我也是這樣說呢,可人就是這樣,爲了下一代,什麼都不講究了,我們爺的意思,寧可就擔了這個伴讀的名聲也好,倒是更願意讓他跟着好先生一道讀書。”

    明知她東拉西扯,就是爲了多觀察自己的態度,蕙娘卻也不能不讓雲媽媽觀察,她笑着說,“既這麼說,我倒不好客氣了。改日便讓人在學堂裏添兩套桌椅吧。”

    其實良國公府真要和權世贇翻臉,就算兒女輩在一起上學,又有什麼妨礙?無非是權世贇心裏不安,故遣雲媽媽來探聽消息罷了,雲媽媽得了蕙孃的表態,反笑道,“我也就是白說說,若您尋到了好先生,就把現在這一個給我們罷了。混在一起上課,怕被先生看出長相相似來,那倒是不好了。”

    蕙娘自然不會反對,說了幾句客氣話,這事也就這麼做吧了。雲媽媽對着她沉靜的表情,多少有些訕訕的,又沒話找話,和她說些老家的事。“這幾年谷裏出來的信倒送的都準時,大少夫人的信纔到,夫人看了,剛令轉到她孃家去。”

    國公府一系回去谷里居住的,多半都是鬥爭的失敗者,是有把柄握在權家手裏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送幾封信給孃家,表明自己在老家過得還不錯,孃家人也只能罷了。因此,歷年來當家主母代爲拆看轉送他們的報平安信,也成了慣例,蕙娘笑道,“好呀,大嫂在谷裏,想必也挺思念家人,多通通信也好。”

    雲媽媽便嘆了口氣,“老家雖說偏遠了些,可不愁喫喝、氣候宜人,也算是罕見的樂土了。要不是有人催逼,哪裏就不能住人了呢?”

    她便半遮半露地將權世敏一系對權世安、權伯紅的擠兌說給蕙娘聽,“倒是有些動輒得咎的意思了,分明是一家人,可這幾年來卻防範得越來越嚴密……說來也有意思,從前還待他們有幾分殷勤,現在倒是和看仇敵似的。活像是我們把西北的生意給做砸了似的——心裏有怒火發不出,便遷怒到了他們頭上……”

    蕙娘只好跟着露出憤怒神色,道,“也不是我說世敏叔,小叔在京城,兩家肯定走得近。他這樣,是有些太小氣了……我看,也不是西北線的事,可能是那枚印章,他知道我送給小叔了吧……”

    雲媽媽被她敷衍得極爲滿意,滿面含笑,又同她說了許多貼心的話,方給透了底。“其實這一次,大房那邊是攢足了勁兒要拿咱們開刀了。現在西北那塊和羅春的聯繫斷了,大房就嫌棄自己在族裏說話有些不響亮,他們是想要把手插到鸞臺會里來呢,就打的是上回給你的那枚鳳主印的主意。這枚鳳印,你給了你小叔,你小叔也幫你用得好好的。可這事兒不知怎麼被大房知道了,就拿它說事呢!到了承德,你可得和你小叔互爲犄角,不論如何,得把鸞臺會給保住了。不然,若讓大房插進來,大家彼此掣肘,差事壓根就別想辦了。”

    蕙娘點頭道,“這個自然了,說實話,我現在成天忙得腳打後腦勺,也是無心介入會里——更無心被會里的爭鬥給拖累。只是,大房也不是全無籌碼,他們畢竟就在老太爺身邊,要是族長有發話,沒準還真得退讓一步,不然,就算贏了眼前,日後老大回去族裏,也有話說

    呢。”

    這話說得也在理,雲媽媽不禁凝眉不語,半晌方道,“我們家爺也顧慮着這一層……”

    她又瞥了蕙娘一眼,便斷然道,“只見機行事吧,我們也不求老太爺的歡心,只求老太爺念着宮裏的娘娘,繼續支持眼下的計劃。也全了我們這些年來,爲族裏大事操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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