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當年隨着孫國公船隊過來的這些洋人工匠乃至學者,一眨眼也在大秦呆了有四年時間了。歐洲那邊,迄今仍是戰火連綿,英國、法國彼此征戰不休,也不知何時才能停戰。有些學者心念祖國,回去報效了。但更多的學問家還是選擇留在安寧富足的大秦。經過一到兩年的學習和接觸以後,四方館的通譯們已經掌握了他們使用的各種語言,就蕙娘所知,最近還有通譯連拉丁語都學了,大秦的風流名士們,如今也以學習掌握一兩門外語爲新風潮,其中以楊善榆的進步最大,別的京城名士,是對歐語詩歌、著作有興趣,他和他的老師們,卻是以格物致知爲樂。權仲白說過好幾次,楊善榆現在是蠟燭兩頭燒,又要持續鑽研火銃、火藥等等,又要把心思放在泰西的格物學上,越發是忙得成年累月不出他的小屋子了。本來得了閒還出去走走,現在壓根就沒這份心思。

    學者們有國家發給錢糧,並且大致而言也算是受人尊敬,雖然無法融入高官貴族的圈子,但在當地住民中也還算體面,其中有些已經在京城娶妻生子,東城也起了一座小小的景教教堂。至於工匠們,都覺得大秦的日子比別地好過多了,他們住在京畿,生活安樂、物價低廉不說,連收入都比在國內來得高。因此當時都是避禍來的,現在卻再不想回去,就是蕙娘漸漸在放人出去,他們也都不願回國,而是自發地在蕙娘安置的莊子附近聚居,並願意用工錢賒買土地,蕙娘橫豎也不在乎這麼一點地,又願邀買人心,便遂了他們的意。久而久之,便在大興這裏,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小村,因所住都是高鼻深目的夷人,因此京城住民都呼爲夷人村。

    這種稀奇的地方,當然在底層住民中被當作了故事來傳說,夷人村被傳得和水簾洞一樣稀奇古怪。歪哥一聽說自己來的是夷人村,便樂得蹦跳不停,連蕙娘也有點喫驚:這幾年來,她沒閒心擴張自己的生意,本來下的一着閒棋而已,也沒多在意。錢糧還是照發,有時候研究需要銀子,只要不太耗費,蕙娘都答應他們。這個地方一年也就是花費兩三萬兩,對蕙娘來說,並不算太多。工匠們每年爲她在鐘錶上掙的錢,也差不多有這個數兒了。可以說夷人村幾乎是處於放任自流的狀態中,不過,即使如此,當蕙娘看到那頗爲壯觀,好似一根擎天巨柱的高爐時,依然有點頭昏腦脹的。她穩了穩才問來接待的管事,“這爐子是怎麼回事?豎爐鍊鐵沒有這麼高的爐子吧?”

    “從前用煤的時候,是走不了這麼高。”那管事笑道,“他們弄了焦炭來燒,據說可做得比這個更大些。用這個煉生鐵,又便宜又好,如今京城左近的礦都拉過來燒,光是這一項,一年就把一個村子的嚼穀都賺出來了。”

    蕙娘又有點暈了,她不免看了綠松幾眼,卻又明白也不能責怪丫頭們沒留心這個——這幾年,她自己心力沒在管家上,身邊的丫頭個個都忙得團團轉,宜春號、陪嫁鋪子、國公府、閣老府,多少都要靠她們來管。夷人村這種無足輕重的小莊子,有什麼事她們也未必會留意,就是知道了,恐怕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根本沒想着往上報。

    事實上,這也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夷人村雖然拿她的錢糧,但一直沒有給她賺太多錢,這些人爲了體現自身的價值不被甩掉,自然用心開源,用焦炭鍊鐵來賺點錢,亦是無傷大雅,只是這爐子過分雄偉,粗看嚇人一跳而已。她自己沒留意,但別人不可能沒注意到,只看燕雲衛一直沒有和她打招呼,就可知道這事兒,朝廷也根本沒當一回事。

    “若是在城裏,造了這麼高的爐子,沒準就要惹來麻煩了。”她隨口和歪哥感慨了一句,“天子腳下,很多事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可能就犯了忌諱,這就落下話柄了。”

    她亦是頭回來夷人村,因村內不適合過車,也知道歪哥好奇,便扯着兒子,在從人們前呼後擁之下,與夷人村內隨意走了幾步,見四周屋宇與一般常見的青瓦屋截然不同,村頭還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她也同兒子一樣,都大感新奇。又見許多好奇過來招呼的夷人女子,雖然天冷,可穿着衣物竟還露出胸.脯,不免笑道,“哎喲,這可有點傷風敗俗呢。”

    來接待她的鐘管事,和這羣人相處也有數年了,也無奈笑道,“她們外出時,還都穿得正經,這幾年夷人村慢慢成形,這村子,又算是在咱們家的莊子裏頭,平時沒事也無人過來,漸漸地就放開了。這還是天冷,若是天熱,少夫人過來時,還更覺得不堪入目呢。我說了幾次,都不大管用。”

    “都是女人,我可不覺得不堪入目,就是鍾管事你要留心些,咱們手下的少年郎,別派過來了,若鬧出什麼不堪的事,也是不好。”蕙娘叮囑了他幾句,因道,“克山呢?在場地裏準備?”

    鍾管事前幾年剛把自己外甥女嫁給克山,自然爲他大說好話,“聽說少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一大早就起來去場地那頭查看了,您也知道,這機器是由水力帶動,咱們得往那頭過去,那裏纔是水房呢。”

    蕙娘從懷裏掏出表來,看了看時間,見距離和楊七娘約定的時間還有小半個時辰,便笑道,“我就不過去了,帶着歪哥在這附近走走吧。一會,許少夫人來了,我同她一起過去。”

    鍾管事自然唯唯而已,蕙娘又帶着兒子走了幾步,也有些累了,見教堂就在前頭,便拖着歪哥進去參看一番。又指着教堂中央的粗陋雕像,同歪哥說些她看來的景教故事。

    歪哥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奇特的景象,打從一進夷人村,他就被深深地迷住了,那些在寒冬中也穿着低胸上衣的婦人,一頭金髮、白得離奇,眼珠子發藍發綠的大小兒童,都令他只顧着左顧右盼,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時聽見母親說着這些異域的故事,他的好奇心立刻爆發了出來,“娘,您也會說他們說的話嗎?”

    “以前學過一點兒。”蕙娘說,“我只會看,但說不好。從前,大秦沒有多少人會說這些詰屈聱牙的語言,也就是國公出海以後,那些大海商家裏纔開始學,不過,現在沿海也頗有些商人、漁民會說葡萄牙語、西班牙語。畢竟菲律賓現在已經是他們的地盤了,我們的海軍,和他們還打過幾次。”

    在歪哥心裏,他母親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現在竟不能說這種奇特的語言,他有點泄氣,立刻又問,“那鍾大伯您會說嗎?”

    這麼有禮貌,鍾管事笑得合不攏嘴,他彎下腰和氣地道,“自然會說了。”

    因便說了一句古怪含糊的說話,問歪哥,“哥兒猜,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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