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二人交談了片刻,便算是把此事給定了下來,楊七娘眼神閃爍,若有所思,“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宜春號看似威風八面,不想卻也有自個兒的憂慮。”

    她這明顯是在試探蕙孃的意思,蕙娘也樂得她往宜春號去想,她含糊地道,“未雨綢繆,有宜春號在手,我對發展其餘實業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不若把克山給了七娘子,也免得埋沒了他的才華。”

    七娘子淺笑道,“騾機的確很有前景,克山一介學徒工出身,能改進騾機,可見人是聰明伶俐的,沒準他還能有別的發明讓人驚喜,也是難說的事。”

    她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會兒,歐洲那邊的仗也應該打完了吧。也不知這些學者們,是否都要回去。”

    說實在話,這些歐洲學者,在大秦留下的學問多半都落於奇技淫巧、星術雜學這等領域之中,有許多人現在連漢話都說不大好。他們回去不回去,在蕙娘看來倒是無關緊要的,她也不知七娘子爲何這樣看重這些海外來客,因此只是半帶了不以爲然地一笑,示意七娘子和她迴轉。口中道,“這也有一個來時辰了,不知我那小冤家可有沒有作怪。”

    “說來也是。”七娘子便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她笑吟吟地道,“四郎、五郎從前在廣州的時候,也時常被帶出去玩耍,倒是回了京城拘束得慌,這會來了夷人村,怕要流連忘返了——說句實在話,在大秦的土地上,看到這麼西化的建築,我心裏也是有點怪怪的。尤其是那教堂,難道是這些洋工匠們自發組建的麼?”

    “是洋人傳教士組織他們修建的。”蕙娘隨口道,“你也知道,這些年從海外來了不少傳教士,宮廷中亦供奉了幾個,這些人博學多識、禮賢下士,又都在異域,和我的工匠們往來雖然不多,但到底還是組織建了一個你說的教堂。”

    七娘子秀眉微蹙,瞅了蕙娘一眼,又自笑道,“罷了,我也是白操心,女公子手段非凡,想來也能防患於未然的。”

    “你是說景教的教義吧?”蕙娘這次倒是明白了她的擔心,因笑道,“唔,確實是,那些傳教士在我莊子也傳教來着,一說不許敬拜祖宗就被打出去了,現在他們倒也不提此事,只是在教堂裏,或者是送粥發佈,或者是贈醫贈藥,這樣才漸漸有人上門了。不過,我莊子裏的農戶壞些,只想要好處,信教不過是模模糊糊跟着敷衍一番,我也就沒管。”

    七娘子噗哧一聲,竟被逗樂了,“這人啊,到了哪裏都是一樣的,我們在廣州的時候也是。許多西班牙、葡萄牙的傳教士跟着海船過來,在廣州開教堂。錢花了不少,信徒倒真沒發展出幾個。有些信徒,先拜了耶穌基督,又去拜觀音菩薩,他們氣得跳腳,卻又沒有辦法,也挺好玩的。”

    “畢竟還是虔誠信教,也值得尊敬的,”蕙娘亦有些感慨,“我聽說他們自己生活極其清苦,又十分樂於助人,這麼遠渡重洋地跑來傳教,真和佛教高僧一樣,近於無慾無求,只願普渡衆生了。”

    兩人都算是見聞廣博之輩,蕙娘成日從宜春號得到多少信息,七娘子亦是在廣州住過多年的人,此時隨口說來都是話題。七娘子道,“女公子也是不知道,在他們天主教廷的老巢梵蒂岡,教廷生活那才叫窮奢極侈呢。同現在西藏那裏的活佛一樣,都是家族鬥爭的結果,要說起來,還是我們這裏佛寺乾淨一些,就是道教,也不免有世代傳遞、一家霸權之嫌。”

    “你說的是龍虎山張天師吧。”蕙娘倒想起來一事,因和蕙娘提起,“聽說他們家遠支一房,娶了首輔大人的三閨女,你三姐爲妻——”

    “那都已經是出了五服,多年沒有來往了。”七娘子道,“這些年三姐跟姐夫住在老家,只以耕讀爲要,平時也很少和我們聯繫。”

    蕙娘不免有些詫異,七娘子見了便笑道,“三姐夫從前也曾出仕的,不過他是風雅人,不耐俗務。父親去世以後索性就不出去做官了,只是在家修訂《金玉兒女傳》,過梅妻鶴子的逍遙日子。橫豎他們家家產也豐盛呢,家裏人就由着他了。”

    楊家三姑爺是名士之子,現在自己也成了名士,別看楊閣老和王尚書勢同水火,三姑爺和王尚書次子王時卻是魚雁往返互相唱和的知心好友。說起三姑爺,不免就要說到王時,又說到文娘,說到權瑞雲。兩人一路漫步回了村子,孩子們卻還在外頭玩耍,蕙娘見天色不早,快到午飯時分,知道夷人村不具備接待她們午飯的能力,便讓人把四個孩子都喊回來。又過了一會,方見四人說說笑笑地從遠處慢慢地踱了過來。

    許家這對雙生子今年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生得也都十分俊秀,兩人並肩走在一起,一個沉穩一個跳脫,互爲映襯,十分賞心悅目。蕙娘遠遠看了,也不禁笑道,“你們家那位是少年成名,十五六歲就已經名動天下。如今兩位小郎君,是否也到了出去歷練的時候了?”

    “他那是因緣際會,也是風起雲涌時候。”楊七娘笑着搖了搖頭,“若是換做如今承平年代,哪來那麼大的功勳。這兩個孩子都不擅長海戰——海戰死人也大,他們外祖母不放心的,因還留在身邊。等到後年、大後年,讓他們到西北歷練歷練吧,現在四海昇平,也就是西北也許還有點陸戰打了。”

    一頭說,一頭眼神一凝,落在了許家雙生子後一對小人影上,蕙娘跟着她望過去,一時也有幾分尷尬,忙令人把歪哥喚回來,“多大的孩子了,還牽着姐姐的袖子,有點不像話。”

    許家這位小姑娘,是許世子唯一女兒,自她以後,七娘子待她如珠似寶,連她父親並兩個哥哥都十分寵愛,不過小姑娘卻沒什麼脾氣,天生的嬌弱文雅,雖比歪哥大了兩歲,但歪哥生得高壯,和她倒是一般地高。只是她頗有姐姐風範,拿自己袖子給歪哥牽着,一邊走,一邊指着路旁的物事教歪哥說外國話,許多站在一旁瞧熱鬧的夷人婦女都笑起來,還有人和她拿外國話聊天,她都應答如流。歪哥望着她的眼神,滿是崇敬,走到了近處,才放開她的袖子,跑到蕙娘跟前,同她道,“娘,許姐姐好厲害,會說許多外國話。”

    七娘子牽住女兒的手,笑着說,“三柔打小在廣州長大,常常能出去玩,家裏又有洋先生,跟着就學了幾句。小公子要是想學,也讓你孃親給你請個洋先生吧。”

    蕙娘見兒子不斷左顧右盼,也笑道,“說得是,藝多不壓身,你喜歡這個,日後給你請先生可不許叫苦。”

    歪哥頓時表決心,“我纔不怕苦呢——”

    他討好地衝許姑娘一笑,甜甜地道,“我學起東西來最乖最聽話了,三姐姐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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